第11章 “须菩提祖师”徐阶（一）

揭示了悟空和冯保的密切关系，须菩提祖师的原型也就很容易发现了。小说中，官封“弼马温”的故事应该发生在隆庆元年，玉帝的原型自然就是隆庆皇帝。须菩提祖师作为道教第一尊神元始天尊的化身，其原型人物自然是嘉靖后期一位位高权重的政坛大佬，而符合这一条件的只有嘉靖、隆庆之交的两朝元老，被称为明代最会做官的“甘草相国”徐阶了。

徐阶，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据史书记载，徐阶身材不高，眉清目秀，举止优雅（ “短小白皙，秀眉目，善容止"）。在世德堂刊本的插图中，可以发现画中的祖师，确实身材不高，比身边的弟子矮了一截。祖师的门生弟子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仙袂飘飘，宛若神仙，全都是当时人的穿着打扮。这就证实了作者就是要以须菩提祖师来影射徐阶。

徐阶少年高第，天资颖敏，又富有权略。高中探花后，曾入谒内阁。首辅杨廷和对着众位辅臣预言：“此子将来的成就不在你我之下”。徐阶后来的宦迹，印证了这一预测。徐阶一生，扬历中外，宦游四方。曾以翰林院编修外放福建延平府推官，又做过浙江和江西两地学政。皇太子出阁，拜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后擢国子监祭酒，历任礼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后升礼部尚书。嘉靖28年，入值无逸殿，供奉玄修。31年，入阁拜相，参与机务。徐阶最为世人熟知的成就是扳倒了嘉靖皇帝宠信二十余年的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其善于隐忍的权谋之术更为后世津津乐道。嘉靖驾崩，身为首辅的徐阶，审时度势，和学生张居正草拟并颁布了的皇帝遗诏，借机平反前朝冤假错案，起用先朝建言得罪诸臣，广开言路，收揽人心，获得朝野一致拥护。一时之间，徐阶声势无两，就连新皇帝也要退让三分。这从隆庆元年5月，徐阶和隆庆皇帝老师高拱之间的那场权利角逐就能看得出来。

高拱是隆庆皇帝裕邸时讲官，嘉靖31年进入王府。当时还是裕王的隆庆皇帝，不被父亲所喜，又有一个野心勃勃，不肯就藩的弟弟景王，储君位置并不明朗，又因性格软弱，经常遭到冷落，连王府的禄米都不能按时发放，处境十分窘迫。只有高拱，坚定地维护着裕王的正统地位，始终不离不弃。君臣二人携手度过了艰难的九年时光，期间就建立了深厚的私交。随着景王于嘉靖40年之国，四年后又薨逝于德安，裕王的储君位置已是不可动摇，高拱的政治前景也随即水涨船高。徐阶也是顺水推舟，引荐高拱入阁。可是高拱对此并不领情。高拱此人，极富才干，但性情急躁，此时骤贵而骄，更是不可一世，曾多次当众对徐阶表达不满，试图挑战首辅的权威。老谋深算的徐阶选择了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隆庆元年5月，在处理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京察之后违制纠劾的问题上，徐阶和高拱出现了分歧。胡应嘉是当时的言官领袖，与徐阶过从甚密，徐阶自然想要从轻发落。高拱则不然，他表示一定要严惩胡应嘉。原来，胡应嘉在嘉靖驾崩前，曾经论劾过高拱。他揭发高拱嫌弃直庐狭隘，移家属于西安门外，夤夜潜归，殊无夙夜在公之意。又说皇上近稍违和，大小臣工莫不吁天祈佑，冀获康宁。而高拱，乃私运直庐器用于外，似此举动，臣不知为何心？两条罪名看似模棱两可，用心却是十分险恶。这是在暗示嘉靖，高拱估计皇帝快要驾崩了，开始从直房收拾东西，准备搬离，急着要去辅佐裕王了。这是疑心病很重的嘉靖皇帝最为忌讳的事情。高拱见了这封弹章，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上疏辩解。庆幸的是，当时的嘉靖已然病入膏肓，昏迷不醒，无法亲自处理这封奏章，就由徐阶替皇帝简单批示，草草了事。高拱这才躲过一劫。高拱当时就怀疑胡应嘉弹劾自己出自徐阶的授意，苦于没有证据。这次胡应嘉公然违例纠劾，高拱遂下定决心，严惩胡应嘉。徐，高两人因为胡应嘉就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矛盾迅速升级。有天内阁会食，高拱率先发难，当着徐阶的面，毫不掩饰地说出了“拱尝中夜不寝，按剑而起者数四矣”这样杀气腾腾的话语，指责徐阶“在先帝时导之为斋词以求媚。宫车甫晏驾”，即背道而行，招揽人心。徐阶沉默良久，忽然一改往日“甘草相国”的温和做派，做出犀利回击，他揭发高拱担任礼部尚书时曾向皇帝上疏，情愿效力于醮事，皇帝为此还以密札征询徐阶的意见，现在密札尚在。高拱听闻，面红耳赤，为之语塞。众人不欢而散。内阁李春芳等见势不妙，急忙出面调解，拉着高拱去给徐阶道歉。谁料事与愿违，两人已是剑拔弩张，不可调和了。随即，两人都向皇帝上疏请辞，闭门不出。内阁的冲突已是箭在弦上。

徐阶毕竟老谋深算。他深知胡应嘉在科道有着强大的影响力。于是，决定地借用言官的力量，来攻击高拱。明代的言官，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品秩不高，却能量巨大。他们职掌纠劾，负责监督，掌控着舆论。徐阶借机透露内幕信息给言官，说高拱才是严惩胡应嘉的幕后主谋，胡应嘉被贬，自己实属被逼无奈。言官们闻讯，群情激奋，纷纷上疏，批评高拱。胡应嘉的密友，给事中欧阳一敬，言辞尤为激烈，还把高拱比作宋朝的奸臣蔡京。高拱依仗着皇帝撑腰，上疏自辩，连带批评朝政，“党比成风，纪纲溃乱，使圣主孤立于上，而无有为收拾之者”。后来，他又授意在言路屈指可数的几个门生齐康等做出反击，弹劾徐阶，词及李春芳。高拱这样的举动反而引发了众怒。言官们开始四处活动，大造声势，一时之间，舆论汹汹，在京官员纷纷表态，支持徐阶，反对高拱，也开始上疏弹劾高拱，其中就包括了著名的清官海瑞。攻击高拱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六部尚书禁不住舆论的压力，联名上疏，请求皇帝罢黜高拱。到了后来，地方官员也争先恐后地加入到了声讨高拱的行列中来，竟出现了举朝攻击高拱的局面。弹劾高拱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摆在了皇帝的御前。

隆庆皇帝的态度，始终鲜明。他坚决不允老师乞休的请求，又屡屡下诏，宽慰高拱，让他安心供职，以副眷倚。为了表明态度，皇帝又借登极加恩之机，升高拱为少保兼太子太保。随即以重录《永乐大典》功，加高拱少傅兼太子太傅，恩宠异于其他阁臣，以示倚重。看到高拱迫于舆论压力，称疾不出，皇帝又专门派遣御医到高拱府邸诊视，宣谕赐赉。皇帝这一系列的举动，高调地表明了支持高拱的决心。奈何徐阶深孚众望，满朝官员对此亦置若罔闻，竟无人体会圣意。高拱知道，大势已去，即便皇帝出面也无法挽回败局，遂求去益坚。他满含哀怨地给皇帝上疏道：“臣实为狗马疾，恐一旦遂填沟壑，惟上幸哀怜，使得生还”。皇帝也知道老师去意已决，无奈之下，只得允其回籍养病。隆庆元年五月，高拱黯然神伤地离开了京师，此时距他入阁仅仅一年而已。

至于徐阶，在皇帝的再三敦谕之下，这才重回内阁，继续办公。隆庆元年的这次内阁之争，徐阶利用自己的威望，借用言官的力量，以徐阶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接下来，徐阶再接再厉，把高拱在内阁的同盟，同样有“青词宰相”之称的河南人郭朴，一并赶出了朝廷。隆庆元年的徐阶，如日中天，连隆庆皇帝都不得不做出让步。化身元始天尊，符合徐阶在当时朝堂上的真实地位。

除了身份地位和元始天尊匹配，徐阶和“须菩提祖师”更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关于徐阶的为人，当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曾经有过客观的评价。他说徐阶待人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又说徐阶说话，有点琐碎，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盛气凌人者见了会傲气顿无，而博学善辩之士也不忍心与之为难。《明史纪事本末》第五十四卷《严嵩用事》一章也记载了徐阶是如何慢条斯理，又轻描淡写地杀了严世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