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齐天大圣和太监冯保（一）

西游记小说受杂剧影响很深。小说中的人物设定和故事情节大都能从杂剧中看到雏形，荒诞滑稽的搞怪风格，更与杂剧一脉相承。杂剧结尾，唐僧师徒也是修成正果，不过他们的结局可不像小说那样圆满。佛祖以为，悟空师兄弟乃非人类，不可再回东土，于是安排三位“圆寂”。所以，悟空师兄弟的最后结局就是死亡，八戒尤为悲惨，“圆寂时砍下头来，连尾巴则卖五贯”。后都被唐僧一把火烧了。这样的结局让人啼笑皆非。小说中的悟空，显然也参考了杂剧中的形象，二者同样桀骜不驯，野性难驯。在被唐僧解救之后，杂剧里的悟空背过身就开始盘算，“好个胖和尚，到前面吃得我一顿饱，依旧回花果山，那里来寻我！”。小说中悟空也是不服唐僧管教，因嫌唐僧絮絮叨叨，当即发狠道，“不必恁般绪聒恶我，我回去便了”，当即撂挑子走人，撇下唐僧孤孤零零，悲怨不已。然而这二者之间，却又是大有不同。

杂剧中，悟空刚一出场，就自报家世：“小圣弟兄、姊妹五人，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祗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喜时攀藤揽葛，怒时搅海翻江。金鼎国女子我为妻，玉皇殿琼浆咱得饮。我盗了太上老君炼就金丹，九转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鍮石asshole，摆锡奖杯。我偷得王母仙桃百颗，仙衣一套，与夫人穿着。今日作庆仙衣会也。”杂剧中的悟空有兄弟姊妹，又强娶了火轮金鼎国王之女为妻，是有老婆有家庭的，而且还是一只言语粗俗，又十分好色的公猴。杂剧中悟空之好色，与小说里的八戒不分伯仲。他曾经调戏铁扇公主，要和公主凑成一对妖精。女儿国，更是凡心大动，伙同两位师弟与一众宫女秽乱后宫。他被一个婆娘按到在地，就要成就好事，奈何紧要关头，金箍儿紧将起来，浑身上下，骨节疼痛，身体的某个部位变得似腌软的黄瓜，未能遂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八戒和沙和尚成就好事。这种形象就与小说大相径庭。

小说中的悟空，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没有老婆，也不像杂剧中那么粗鄙，他不曾调戏妇女，更不用说强抢民女了。他被作者塑造成了另一种形象，表现得像是完全不近女色。网上有个段子，说悟空定住七仙女后，竟然跑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殊不知，濯垢泉，悟空目睹七个妖精沐浴嬉戏，也只是变作老鹰，叼走了妖精的衣服而已。悟空对女人似乎不感兴趣。小说对悟空性别的描述也是极为特殊的。须菩提祖师问美猴王姓甚么。美猴王误会了，他回答道“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这番对话语带双关，暗示了悟空性别的特殊。事实上，悟空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晓得干那般事。

“四圣试禅心”一回，观音一行化为美艳女子，执意招赘唐僧师徒。唐僧推辞不得，说让悟空留下。悟空这样回答：“我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这里罢。”这个理由实在让人大跌眼镜。西游记中的神仙妖魔和红尘俗世中的饮食男女并无分别。比如八戒，自称“懂得熬战之法”，可谓色中饿鬼，调戏嫦娥不说，取经路上，依然色性不改，看见美女，动辄魂飞天外，丑态百出。悟空的结拜大哥牛魔王，也是抛下结发妻子，和小妾玉面狐狸外面厮混。更不用说书中众多的美颜妖精，想方设法地色诱唐僧。西游记描述的神魔世界，与作者身处的明代中后期穷奢极欲，崇尚享乐的纵欲时代并无区别。即便悟空不愿留下，也用不着搬出这种理由，除非他说得是事实。

镇海禅林寺，悟空又一次提及自己不晓得干那般事。当时，老鼠精色诱寺内僧人，六个僧人遇害。悟空变作小和尚，前去捉妖。二更时分，妖精果然出现，乃是一美貌佳人，见了悟空，一把搂住，言语百般挑逗，而悟空只顾念经，并不理睬。妖精和悟空亲了个嘴，说道：“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悟空扭头回避，说自己会相面，看妖精面相，是偷生搲熟，被公婆赶出来的。妖精说相不着，再次提出“我和你到后园中交欢配鸾俦去也。”悟空回应说：“娘子，我出家人年纪尚幼，却不知什么交欢之事。”这是悟空又一次提及不晓得干那般事。虽然这次有化身小和尚的原故，但两次提及从小不干那般事，就说明这还真不是托词。接下来，妖精和悟空勾肩搭背，出了佛殿，径至后边园里。妖精迫不及待，把悟空使个绊子腿，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的乱叫，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悟空心中暗道：“我的儿，真个要吃老孙哩！”。接住他手，使个小坐跌法，把那怪一辘轳掀翻在地上。妖精不明就里，口里叫道：“心肝哥哥，你倒会跌你的娘哩！”。悟空却开始盘算：“不趁此时下手他，还到几时！正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忽然手一叉，腰一躬，跳起来，现出原身法象，抡起金箍铁棒，劈头就打。面对妖怪的色诱，悟空无动于衷，妖精的下流举动还让悟空动了杀机。如此看来，悟空真是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他应该是个太监。

现在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悟空第一次被招安，玉帝安排他做了御马监正堂管事。因为悟空的原型人物，应该是一位太监。我们发现，悟空在天庭从事的都是养马，看园子这类杂役性质的工作。对于给玉帝放养御马一事，悟空自己也说，“养马者，乃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可他在御马监的表现却不是嘴上说得那般。书中说他，“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那些天马见了他，泯耳攒蹄，都养得肉肥膘满”，分明乐此不疲。后来做了“齐天大圣”，以天庭至高品级，却被派去给王母娘娘看守蟠桃园。悟空同样毫无怨言，“等不得穷忙，即入蟠桃园内查勘”，一如在御马监。若非猴子有吃桃子的天性，他绝对是一名优秀的园丁。从事着“下贱之役”，表现得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且在天庭地位又如此崇高，这不正是明代太监皇帝家奴和朝中权贵双重身份的真实写照吗？取经路上，八戒对唐僧满腹牢骚，“原说只做和尚，如今拿做奴才，日间挑包袱牵马，夜间提尿瓶务脚！”悟空从没流露出类似的想法，自是因为他长期在天庭从事类似职业，早已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