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嘉靖皇帝和他的道士国师们

西游记中的车迟国王，好道爱贤，敬道灭僧。曾因天气大旱，和尚求雨无术，就觉得佛教无用，遂拆了寺庙山门，毁了佛像，追了僧人的度牒，又将其御赐与道人家做活，被当小厮使唤，烧火扫地顶门，还得做苦力。这位国王分明是在影射当时的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是著名的道教皇帝。一生崇奉道教，留心斋醮，置竺乾氏不谈，甚至还有过灭佛举动。曾经下诏，毁天下淫祠，佛教的庙宇，则是首当其冲。后又用工部侍郎赵璜言，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百两。这是真正的佛面上刮金，不给佛祖颜面。到了晚年，又听信真人陶仲文等议，焚毁佛骨一万二千斤。佛骨可是历代高僧大德遗留的佛舍利。嘉靖的灭佛举动与“敬道灭僧”的车迟国王并无多少差别。当时，嘉靖身边围绕着一群道士方士，其中最著名的要数邵元节和陶仲文。

邵元节，江西贵溪人。本是江西龙虎山上清宫的道士，精于符箓斋醮。嘉靖三年，在内侍崔文等引荐下，应征入京。嘉靖见于便殿，大加宠信，使居显灵宫，专司祷祀。雨雪愆期，邵元节祈祷有验，加封“清微妙济守静修真凝玄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统辖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天下道教。期间，有事南郊，命分献风云雷雨坛。预宴奉天殿，班二品。嘉靖还敕建真人府于城西，岁给禄米百石，以校尉四十人供洒扫，赐庄田三十顷，蠲其租。又遣中使建道院于贵溪，赐名“仙源宫”。邵元节曾乞假还山。还朝时，舟至潞河，皇帝命中官迎入，赐蟒服及“阐都辅国”玉印，由此可见宠异。皇帝以皇嗣未建，命元节建醮，以夏言为监礼使，文武大臣日再上香。三年之后，皇子叠生。嘉靖大喜，以为祈祷应验，加恩元节，拜礼部尚书，赐一品服。嘉靖十八年，皇帝南巡承天，元节以病不能从，不久去世，得寿八十一。朝廷赠“少师”，赐祭十坛。遣中官锦衣护丧还，有司营葬，用伯爵礼，给谥号。礼官初拟“荣靖”，不称旨。再拟“文康”。嘉靖兼用之，曰“文康荣靖”。生荣死哀，邵元节在嘉靖朝绝对享受到了“国师”级别的待遇。据记载，邵元节死后，嘉靖为之出涕，泪流满面。西游记中，车迟国王目睹国师身亡，“满眼垂泪，手扑着御案，放声大哭”。无疑，三位国师中肯定有邵元节。邵元节去世后，另一位道士陶仲文取代了他，且宠遇更隆。

陶仲文，初名典真。黄冈人。做过黄梅县吏和辽东库大使，属于小吏出身。后来改做道士，受符水诀于罗田万玉山，与邵元节友善。邵元节年老，法术失灵，宫中黑眚见，治不效，就向皇帝推荐了陶仲文。陶仲文以符水噀剑，灭绝宫中之妖。庄敬太子出水痘，陶仲文设坛祈祷，太子很快痊愈。由此，陶仲文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嘉靖南巡，邵元节以病辞，遂以陶仲文代之。到达河南卫辉时，有旋风绕驾。皇帝就问这是什么征兆。陶仲文掐指一算，回答说有火灾。是夜，皇帝行宫果然发生大火，烧死宫人甚众，嘉靖幸赖陆炳救护，逃过一劫，从此对仲文更是深信不疑。授“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寻封“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嘉靖曾经生病，陶仲文再次设坛祈祷，皇帝又是很快痊愈。皇帝念其祈祷之功，特授少保、礼部尚书。后来又加少傅，仍兼少保。大同抓获间谍王三，帝归功于上玄，又加陶仲文少师，仍兼少傅、少保。一人兼领三孤，终明世，惟陶仲文一人而已。

嘉靖二十九年春，京师灾异频见，又出现大旱。皇帝向陶仲文咨询。陶仲文说，可能有冤狱，得雨方解。皇帝从之，监狱的犯人大都从轻发落。后来果然天降大雨。遂以平狱功，得封“恭诚伯”，岁禄千二百石，其徒郭弘经、王永宁封真人。这就与西游记中国师擅长祈雨的描述开始接近了。嘉靖皇帝自“壬寅宫变”后，“移居西内，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只有陶仲文能够经常得到皇帝召见。见辄赐坐，皇帝称陶仲文为师而不直呼其名，这与西游记中的描述愈发接近了。车迟国，三位国师，摇摇摆摆，进了皇宫，然后径往里闯。两班官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上了金銮殿后，对国王也不行礼。反倒是国王，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很明显，这是作者在讽刺嘉靖和陶仲文之间逾越礼制的君臣关系。陶仲文得宠二十年，位极人臣。嘉靖三十九年卒，年八十余。皇帝闻痛悼，葬祭视邵元节，特谥“荣康惠肃”。陶仲文显然也是车迟国的三位国师之一。

按以上历史记载，邵元节和陶仲文还是有点仙气，经常祈祷灵验，至少这两位都擅长养生之术，因为他们都活了八十多岁。这也难怪西游记中三位国师的法术颇为灵验，虎力大仙的“五雷法”也能惊动玉帝，声雷掣电，布云行雨，宛如神仙了。

现在，三位国师还少一位。从三清观国师喝尿的情节来看，这里面肯定少不了顾可学。因为这位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严嵩的同科，对尿颇有研究。道士方士们炼制的丹药，种类繁多，有一类叫做“秋石”，是炼制童男女溲液所得之物。据说服食之后，可以长生。顾可学炼丹，属于半路出家，但对“秋石”却是颇有心得。当时他罢官家居，不甘心就此沦落，窥伺到皇帝好长生，遂纳重贿于严嵩，自言能炼制“秋石”。严嵩就将他推荐给了皇帝。嘉靖服用了顾可学炼制的“秋石”，果然灵验，于是派遣使者到顾可学的家乡无锡，赏赐金币。顾可学借机诣阙拜谢，遂得以起复，授官通政使司右通政。嘉靖二十四年，超拜工部尚书，寻改礼部，加太子太保。顾可学得势之后，扬扬得意，在京居间干谒，招权纳贿，劣迹斑斑。当时吴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以讽刺顾可学，说“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吴中人“尿”字呼为“书”，这一俚俗之语也是对仗工整。西游记作者作为顾可学的江苏老乡，怎会不清楚这件事情？故精心安排了三清观喝尿的情节，向顾可学致敬。所以，车迟国的三位国师，顾可学肯定占有一席之地。顾可学于嘉靖三十九年去世，朝廷赐祭葬如例，皇帝给谥“荣僖”。

当然了，嘉靖皇帝的身边道士方士绝不止上述三人。其他的还有神乐观道士出身，同样官至礼部尚书徐可成，进士出身的盛端明和朱隆禧等。他们俱以旁门左道干上宠，致位贵显。进士出身的顾可学等人，尤为世人所不齿，缙绅羞称之。《明史》中，邵元节，陶仲文、顾可学等全部列名于佞幸类。三位国师无疑是这群道士方士中的代表人物了。

西游记作者对这些道士，可谓深恶痛绝，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安排三位国师亲自品尝了悟空师兄弟的臊溺。虎力大仙要了一大缸，喝了一钟后，只顾抹唇咂嘴，努着嘴说：“不甚好吃，有些酣郸之味。”羊力大仙也尝了一尝，说：“有些猪溺臊气。”这些滑稽搞怪的描写，实则是将嘉靖身边的这群道士们狠狠地羞辱了一番。作者还嫌不够解气，在随后的斗法过程中，又将虎力大仙砍了脑袋，将鹿力大仙开肠破肚，还让羊力大仙熬成一锅汤。这样的结局反映了作者对这些佞幸的憎恨之情。

作者对车迟国王也是满含讥讽，然而只是点到为止。最后借悟空之口，苦口婆心地告诫一番。悟空对国王这样说道，“今日灭了妖邪，方知是禅门有道，向后来再不可胡为乱信。望你把三教归一，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国王依言，感谢不尽，遂送唐僧出城去讫。这样的结尾饱含了作者希望皇帝能够改过自新，励精图治的美好愿望。

车迟国斗法的故事，就是在嘲讽嘉靖皇帝及其身边的道士国师。作者在讽刺戏谑之余，亦含规谏之意，有明显的教化寓意，也正好印证了《滑稽列传》“谭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思想主旨，就证实了西游记就是一部披着神魔外衣的稗官野史。车迟国的人物原型还是较为明显的。接下来我们揭示一些隐藏较深，不易察觉的书中人物的历史原型，先来看一看齐天大圣孙悟空和万历初年的大太监冯保之间的紧密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