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披着神魔外衣的稗官野史（二）

以上还只是凡间的情形。事实上，即便是天庭，同样出现了明代特有的职官。悟空第一次被招安，玉帝宣召文选武选仙卿，给悟空安排执事，随即授官御马监正堂管事。这里的文选、武选分明是指吏部文选司和兵部武选司。这都是当时的要害部门，分别掌管文武官员的进退赏罚。西游记中得文选、武选仙卿自然对应着礼部文选郎中和兵部武选郎中。至于悟空供职的御马监，在明代也存在同名官署，执掌与给玉帝放养御马类似，掌“御厩马匹”。天庭的御马监设有监丞、监副、典簿、力士等大小官吏。仙官们各司其职，典簿征备草料；力士官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一切井井有条。明代的御马监与之相似，设掌印太监一员，下设监官、典簿、掌司、写字、掌房等属官，又有监督、提督等，还设有四卫营勇士、小厮和专管养马勇士，基本上与天庭保持一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现实中的御马监可是内廷非常有实权的一个衙门，掌印太监也绝不像“弼马温”那般，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明代御马监的职权随着太监权力的扩张，从“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逐渐衍生出军事和财政两大职能，而太监更是明代高级宦官的称谓，官衔正四品，号称“内相”。这是小说和历史略有不同的地方。

小说中，圣僧自称是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这个官衔也绝非作者杜撰。查阅史料就会发现，明代真的存在“卷帘将军”。《明会典》记载，在登基、册立、朝会等重大仪式上，奉天、华盖等殿均设有捲帘将军。《春明梦余录》记载皇极殿陈设时说，“制九间，中为宝座，座旁列镇器，座前为帘。帘以铜为丝，黄绳系之，帘下为毯，毯尽处设乐。”在皇帝御座前，有一道铜帘横亘在皇帝和文武百官之间。卷帘将军，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卷起御座前这道铜帘。当“皇帝袞冕，陞御座”后，鼓吹大乐暂停，“将军捲帘”或“卷帘鸣鞭”，然后皇帝才在文武百官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将军”是殿廷卫士的称谓，并不是指那些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嘉靖初年，朝仪多有更定。专司卷帘的两员将军也被两员锦衣卫百户代替。由百户负责卷帘，事毕出殿，同殿外六员锦衣卫千户侍立殿门外右簷下。同时，在殿内帘右的位置专门安排了一员锦衣卫当值指挥。流沙河，沙僧曾经这样自夸道“值殿曾经众圣参，卷帘曾见诸仙拜”。“值殿”二字表明了“卷帘大将”的真实身份就是殿内帘右的那位锦衣卫当值指挥。我们现在之所以觉得“卷帘将军”这个名字陌生，是因为到了清代，御座前的铜帘被撤，负责卷帘的近侍官员也就不复存在，连同卷帘将军这个官衔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视线。“卷帘大将”在明代是真实存在的，沙僧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的一位当驾指挥。

所以，千万不要被西游记的表象所迷惑。书中的神佛菩萨，看似仙风道骨，宝相庄严，实际上是在影射当时的各色官僚及朝中权贵。天庭也是等级森严，贵贱分明的。书中的玉帝，分明有当时皇帝的身影。凤仙郡一回出现了一位直符使者，捧定了道家文书，僧家关牒，直送至通明殿上，交付天师，递与玉皇大天尊。可知，玉帝掌管佛道两教事务，统领着满天神佛，即便是西天如来佛祖，也要听命于他。火焰山，如来调动天兵天将来围剿牛魔王，不过也须先向玉帝发檄奏闻，由玉帝下旨，李天王方能成行。悟空大闹龙宫地府，地藏菩萨和四海龙王束手无策，也只能选择向天庭上表，听玉帝裁决。玉帝作为天庭的实际统治者，与明代的皇帝并无分别。西游记中的天庭，亦不过是朝廷的折射而已。

可见，无论是天庭，还是人间，作者想要讲述的都是当时朝廷发生的一些故事。它既不玄幻，也不离奇，虽多了一层神魔的外衣，却完全贴合了当时的官场现状。可见，所谓的取经，不过是个幌子，作者真正的意图是要以取经故事来影射朝中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

关于西游记所影射的时代，作者也隐晦地暗示了我们。天竺国，会同馆驿驿丞告诉唐僧，“我敝处乃大天竺国，自太祖太宗传到今，已五百余年。现在位的爷爷，爱山水花卉，号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八年了。”靖宴这个年号不能不让联想到嘉靖。天竺国那位酷爱山水花卉的怡宗皇帝，又无法不让人想起北宋的徽宗皇帝。宋徽宗和嘉靖帝都是历史上著名的道教皇帝，以宋徽宗来影射嘉靖皇帝，也是明代文人惯用的手法，如《金瓶梅》。靖宴二十八年是否对应着嘉靖二十八年呢？作者给了我们线索。唐僧被绣球抛中，招为驸马，天竺国王令钦天监正台官，选择吉日良辰，定下婚期。书中写道：【正台阴阳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辰良，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国王道：“今日是何日辰？”阴阳官奏：“今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献果，正宜进贤纳事。” 国王大喜，即着当驾官打扫御花园馆阁楼亭，且请驸马同三位高徒安歇，待后安排合卺佳筵，着公主匹配。】古人以天干地支来纪年、月、日、时。按阴阳官的说法，本月初八乃戊申日，十二是壬子日，则本月初一为辛丑日，凑巧的是嘉靖28年二月初一刚好就是辛丑日。参考明世宗实录第345卷卷首“嘉靖二十八年二月 辛丑朔”。要知道“辛丑朔日”并非每年都会出现，通常间隔好几年。由此可以推定，天竺国的故事应该与嘉靖二十八年2月有关。

西游记有一个重要的时间点，那就是唐僧长安出发的时间:贞观十三，岁在己巳。历史上的玄奘法师西行，并非始于贞观十三年。小说中的说法实则沿袭自唐代传奇。唐太宗梦斩泾河龙王，魂游地府的故事在唐代就有了范本，《永乐大典》第13139卷送字韵梦字类《梦斩泾河龙》保存了故事的雏形。文中明确提及故事的发生时间是贞观十三年。不过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却多加了“岁在己巳”一句，而且还不止一次。但历史上的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却并非己巳年，而是农历己亥年。唐太宗贞观年号总共用了二十三年，期间没有出现己巳年。唐王朝的第一个己巳年要到唐高宗总章二年。小说作者看似“画蛇添足”的这个己巳年，显然没有对应着大唐，应该是在影射大明。结合西游记的成书时间，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只有隆庆三年符合“岁在己巳”这一条件。玄奘在长安城化生寺讲经时，作者提到了具体时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查阅《穆宗实录》发现隆庆三年九月初一是辛未日，初三是癸未，初四才是甲戌。虽然不尽相符，却仅有一天的误差。所以，我们依然可以得出结论，唐太宗魂游地府，后选择唐僧作为取经人的故事应与隆庆三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