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竖筷子（下）

上午我们在卫生院几个护士惊诧的目光中回到了家，到家后我妈立马张罗起饭菜，有糖醋排骨、爆汁鸡块、还有烤鹅腿，总之基本都是我过年才能吃到的稀罕玩意。

还没等饭菜做好，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手了，我妈也没有制止我，这要是在以前，我少不了一顿责骂。我胡吃海塞地吃着，很快面前就堆了不少骨头，可是我还是很饿，就想一口气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直到我肚子撑得像个皮球一样的时候，我终于是停了下来。

我妈看我胃口好了，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也不发烧了，便也放下心来，就嘱咐我在家玩一会，她去准备奶奶需要的那些东西去了。我点头答应，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堂屋里看电视，那台电视是我妈陪嫁的嫁妆，一台手动换频道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

正看着呢，突然意识到对劲，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感觉不到撑，这会闲下来了却出问题了。我的肚子又是那种夹断般的疼，头上冷汗直流。吓得我连忙叫我妈，我妈见状跑了过来，把我奶奶给的香囊套在了我左手的中指上，说来也怪，在套上之前我不仅肚子疼，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好像要逃避什么东西似的。套上以后我就慢慢地安静下来了，感觉很安心，一点也不害怕。没多久，奶奶就招呼我们跟她一起出去了。

没多一会，我们就来到了小学门口那条路上，一个星期前那个女学生被木材运输车碾死的地方。血迹已经没有了，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里。因为我们小孩子贪玩，曾经在出事后的几天里结伴过去看过，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到了地方，奶奶从我妈手里接过下午准备好的东西，拉着我的手边开始念叨

“娃儿，知道你有怨气，在这个地方孤孤伶仃的，我上午去你家了，你爹说你给他托梦要买书包，但是你家现在忙啊，你爹走不开。欧阳奶奶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奶奶给你烧个书包过去，还有些小玩意，你柱子弟弟还小，经不起折腾，昂，奶奶现在就给你烧过去嘞！”

奶奶说完，让我跪在地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等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抬头看，更不要接话，我使劲的点点头。

奶奶慢慢地拿出来那些东西，有一个纸糊的书包，上面还系了条丝巾、一沓厚厚的冥币、一些纸叠的小青蛙。

奶奶点起火，一句话也没说。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有个女孩子在我耳边低低地哭，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好像是在说什么“作业还没有写完、好疼”之类的，我害怕急了，低着头紧紧地闭着双眼。直到最后一只纸青蛙被烧成灰烬，那声音依然还在我耳边回荡。奶奶缓缓起身，拉着我的手，招呼我妈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到家以后奶奶从厨房颤颤巍巍地端上半碗清水，从碗橱里拿了一副筷子，嘴里念念有词：“丫头，该给你的都烧给你了，你就安心地走吧，要是还有什么愿望，你就告诉奶奶，不要再折腾你柱子弟弟了。我跟你爹也说好了，忙过这阵就来看你，你要还是闹腾，奶奶也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到最后明显能听到奶奶有股怒气。

说完，她取出那双筷子，将两只筷子分开，筷尖朝上。一只先放到碗里，另一只则放在碗口处，两只筷子参差不齐。她挪动碗中的那只筷子，慢慢地向碗口那根筷子上移动，直到完全贴合在一起。奶奶慢慢地松开手。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两只筷子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稳稳地扶着，直挺挺的立在碗中。

在我们难以置信的眼光中，奶奶长舒一口气说道“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明个奶奶再去一趟你家，你老爹再忙我也让他去看看你！”

说完，奶奶回身又拿了一炷香，就是过年守岁的时候，用来迎财神的那种檀香。点燃以后让我拿在手里，对着那碗水。我不明所以，眼睛完全被那一双直立的筷子吸引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奶奶说“柱子，把那碗水喝了”。

我眼睛一扫，因为刚才太专注，把烟灰掉里面了。奶奶却没有说话，双手慢慢地将筷子拿走，又接过我手中的檀香。我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个时候，别说是烟灰的，就是化粪池里捞出来的混合物，我也能一口气喝上一大碗！

我深吸一口气，将水连带着烟灰一股脑喝进了肚子里。

奶奶笑着摸摸我的头，跟我妈交代了几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跟刚才那股狠劲比起来，现在这个奶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当天夜里可把我折腾得够呛，不知道是奶奶的手段起作用了，还是那碗带灰的生水闹的，我是上吐下泻闹腾了一夜，第二天已经完全拉脱水了，浑身无力，学也没去上。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从那以后的几天，我竟再也没有出现过那腰部被夹断般的痛感，也没有再发过烧，甚至饭量都大了起来。

本以为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但是无巧不成书。

几天以后，有个卖冰棍的人到我家门口，那时候没有冰箱，是用泡沫盒子装的，外面裹上棉被保温，用自行车推着，走街串巷地吆喝。我贪吃，我妈便叫停了那个人。闲聊中他说，

“你们镇上那个小学半个月前是不是压死个小女孩？啧啧啧，可惜了，上四年级，长得很水灵，乖巧懂事，成绩还好，就住我家隔壁。她老爹把尸体领回来的时候，简直哭得像个泪人。我们都去看了，可惨了，那孩子被撞以后没有立马死，反而是司机一个急刹，车上的木材飞了出来，一下子压在了那孩子的腰上，是活活给疼死的呀！”

我一怔，还没放到嘴里的冰棍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八月份的天气，我竟从头顶凉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