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竖筷子（上）

我上学比较晚，我八岁才上的幼儿园，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2001年入学的。当时看着镇上其他玩伴一个个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了，我在家里是又哭又闹，甚至小小年纪玩起了绝食。

那时候我老爹经营的“风炮补胎”早已不做了，为了多赚点钱，我老爹独自一人去江苏打工。门口的招牌因为常年无人打理，已经破烂不堪，“胎”字掉了一半，变成了个“月”字。乍一看上去，有种挺没落的感觉。

其实那个年纪我早就应该上学了，只是因为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孩子一起读书。我哥是九年义务教育，初三才十九块钱一个学期，但是幼儿园不在九年义务教育的范畴，一个学期是一百七十七块钱。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一袋盐好像才七毛钱的样子。可是我不懂事呀，反正就是要上学。记得突然有一天，我哥学校的校长带着两个老师来我家了，校长是个女的，看起来精明强干。从他们和我妈的交谈中得知，我哥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学了。我妈震惊不已，明明我哥每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怎么可能没去上学，再说那个时候我哥成绩非常好，是镇初中的重点培养对象，中考就指着他们给学校长脸呢。校长好说歹说，同意免除我哥一个学期的所有费用，只要他能安心参加完中考。

那天晚上他们母子俩聊到半夜，我哥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上学了，他说他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受不了别人把他当做弱势群体去照顾，只有我妈知道，他是为了我才自愿辍学的。

又过了几天，我妈拿着东拼西凑借来的一百七十七块钱给我报名了幼儿园，我哥则是一个人跟着老乡去了外地打工。

我依稀记得那年快过年的时候，我老爹带着我哥一起回家过年，我哥连家都没有回，就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下午，放学的时候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我那时候已经有点认不出他了。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变得黝黑，而原本用来握笔的手掌，摩挲在我的脸上却感觉粗糙得有点扎人。

然后他给我拿了很多玩具，有残缺不全的积木，缺了个轮子的玩具汽车，还有一个带着磁铁的微型鱼竿，我自然是爱不释手。只是后来才知道，他辍学以后去了扬州找工作，因为没有文凭，年纪也小，厂子里不敢要，最后在一家垃圾站给别人清理垃圾。而那些玩具，他根本买不起，都是从垃圾里站捡回来的。

时至今日我跟我老婆聊起来，她都唏嘘不已，我老婆是独生女，家境优渥，很多东西她是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所以后来我哥跟这个弟妹也是相处得非常融洽。

过完年，我老爹又带着我哥出去打工了，而我的日子也就这么不温不火得过着，直到有一天，因为走夜路，我平凡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二十年前的农村是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无非就是玩玩弹珠，摔摔卡片，但是那天突然有个电影放映队到我们村子巡演，在村东头支起了电影幕，跟我同岁或者比我年长的读者朋友们应该都知道这种电影，正前方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帆布，后面三十米左右有一台放映机，利用投影的原理将胶片内的影响投射在帆布上，观众搬着小凳子坐在中间观看。那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从下午开始就把那边围得水泄不通了，有人老早就抢了块风水宝地，搬着凳子坐等天黑。更有甚者爬到了树梢上。我们小孩子玩心重，自然不可能一直在那等，就商量着吃过晚饭再去看，哪怕看不到，听听声音也行呀。

晚上我早早地吃完饭，跟我妈打了个招呼就跑出去了，虽然那时候年纪不大，刚过完九岁的生日，但是农村孩子野，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不去水塘边，家长基本不管。

只是我前脚刚踏出家门，我妈好像想起了什么，叮嘱我晚上不要自己一个人回来，回来的时候也不要走小学门口那条路。至于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一个星期前，有个二年级的学生，在放学的时候跟同学嬉笑打闹，被疾驰而来的木材运输车碾压，当场死亡的原因吧。我虽然有点怕，但是架不住电影的诱惑，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句，就跑出去了。

当时的电影放的是抗日影片《地道战》，我因为身材矮小，三两下就挤到了人群中，也顾不得那些大人的咒骂声，找了个好位子一屁股坐下去了。电影情节那是相当的精彩，看着我们的主人公在地道里把鬼子耍得团团转，别提有多高兴了。两个小时的电影转眼间就放完了，随着银幕的落下，众人纷纷起身回家。我也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准备回去。

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小伙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估计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我，以为我提前回去了。我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了。但是又出现了新问题，小学门口那条路是柏油马路，晚上没车，偶尔有一两个人。我家门后那条路，是一条小路，崎岖不平不说，还乌漆嘛黑的，让我一个人走我是着实有点害怕。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就从小学门口那条路回家，虽然也怕，但是我一路小跑的话应该五分钟就能到家，下定决心，我便埋头跑了起来。

其实说实话，当时并没有像其他恐怖电影里面那样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是挺正常的。回到家以后我还跟我妈说了电影的内容，然后就去睡觉了。只是睡到一半，出事了，我是在梦里被疼醒的。

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肋骨下端、髋骨上端那一截，也就是小腹位置，出奇地疼，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夹断了一样。我妈起身打开灯，看着因为疼痛而显得面目狰狞的我，被吓了一跳，摸摸我的脑袋，烫得很，那是半夜高烧了。

她不敢耽搁，背起我就往我们村里的卫生所走去。当时的医疗条件很落后，虽然也有CT、核磁共振或者胸透等仪器，但那都是大医院才有的东西。到了卫生院以后，护士给我量了体温、吃了止痛药又给我打上点滴，我这才好一点。护士说等第二天去县医院做个检查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什么原因。后来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奶奶拄着拐杖坐在床边，看我醒了，她用那满是皱纹的手摸摸我的额头。

“做噩梦了柱子？”奶奶神情有点严肃地问我。

我摇摇头，指着肚子说疼。

奶奶眉头皱了皱，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起了一抹焦虑，转而又平静下来。“早上我知道这个事情以后，找了村子里面几个知情的人打听了一下，柱子这是碰到煞了，那东西冤呐，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去给我准备点东西，中午吃好喝好，晚上你娘俩跟我出去一趟，没事的，昂”。

奶奶把手从我脑袋上移开，偏着头对我妈说道。“另外给个给你，今天如果还是疼的话，就把这个挂在柱子的左手中指上，医院也不用去了，现在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说着，奶奶将一个红色的类似于香囊状的玩意递给我妈，而后起身拄着拐杖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