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之血战怒江

滚滚闷雷，从滇西南怒江两岸的亚热带丛林上空碾压而过，渐行渐远，渐远渐弱。

暴雨，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几乎是随着惊天雷声一道，突然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狂风却没有随着滚雷和暴雨马上停歇，它呜呜呼啸着穿透层林、冲满河谷。

云开雨霁，天光大亮。

黑暗仿佛被狂风吹散，怒江两岸一下子明晰起来。

一面脏得不成样子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布满弹孔、残缺不全、烟熏火燎、浸透雨水，在大风中艰难而又骄傲地翻动着，在狂风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乎不可听闻的啪啪声，高高地挺立在怒江西岸一块宽大的台地上的野战工事里，突兀在亚热带丛林的绿海之中。

旗帜下方台地上，是一片构筑得颇为严整的野战工事。

指挥所里，刘云扬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对操作报话机的士兵说：

“当然是明码！”

说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让警卫把指挥所里暗角里的几个模糊不清的人物带进黑暗的交通壕里去。

看不清的人物好像是被绑缚着，一面挣扎一面开口喊叫。但他们的喊叫声还没有成形，立刻就被押送的警卫用拳脚和枪托打断了。

黑暗中一个警卫高声问：

“长官！挨这些家伙关在哪跌（挨、哪跌——云南方言，在这里‘挨’是‘把’之意。‘跌’音阳平，为‘点儿’的云南方音；‘哪跌’是‘哪里’之意）？”

刘云扬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身影瓮声瓮气地开口：

“整过江去！交给周团座，让他先把这些粪草丢进禁闭室里头去！”

“是！”

交通壕里的声音渐渐远去，指挥所里又是一片寂静。

报务兵抬起戴着耳机的脑袋，斜眼瞧瞧黑暗中警卫们远去的方向，又转脸眼巴巴地望着刘云扬。

指挥所里光线很暗。朦胧中只能分辨出有不少军人或站或坐，待在指挥所里。

风声小了很多，指挥所里也逐渐明亮了起来。

指挥所里的官兵们，全都身着靛蓝色的滇军军装。大家都军容严整，但军服都有脏污和或多或少的破损，有人身上还有血痕。显然他们才经历过战斗。

刘云扬身材高瘦，显得有些单薄。他的脸庞刮得干干净净，下巴和腮边只有成片的暗青色。他两眼目光炯炯，领章上两杠三星的上校军衔隐隐生辉。与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不太相合的领章军衔，和他文质彬彬清秀俊朗的脸庞相映衬，倒显出一股逼人的威猛严厉。

他缓缓转头，望向指挥所观察孔外的山岗丛林。

训练有素的报务兵低下头，右手手指搭在报话机按键上，全神贯注地准备拍发明码电报。

有人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

“… …参座，这个… …发明码电报怕是不太妥当吧？行营（指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在昆明设立的‘委员长昆明行营’，滇黔绥靖公署所属在滇部队归行营统辖）还没有通知我们… …再说、再说鬼子跟我们打了半天了，要是被他们截听了去… …”

刘云扬身后那个高大魁梧的人开口，浑厚的嗓音打断了这个低微狐疑的声音。

“怕我呢左边了么怕（呢——云南方言，相当于普通话里“的”的用法。这句话意思是，‘怕什么怕！’左边一词）！行营里面那些老爷们想起来通知我们那个时候嘛，怕是仗都打完喽… …鬼子那边你就更冇（冇——云南方言，没有、不要之意，读作mao，去声）操心了，人家怕是老早就认得喽！”

顿了一顿，他接着说道：

“管他们认得认不得整哪样！认得认不得我木呷照打不误！哼！”

此人鹰鼻深目、黝黑敦实，说话的时候一双大手用力挥动，带得脖子脑袋不断晃动，领章也跟着脖子起伏不停。原来是个上尉军官。

刘云扬深沉悦耳的男中音悠悠响起。

“说得好！果然是木呷，英雄无敌（木呷，彝族男子名，彝语里木呷是英雄无敌的意思）！”

“不过我发这个电报的意思，就是向师座说明战况和我们的处境，表表态度。如果日本人截听到了，呵呵，就算是对他们示威吧！至于行营的老爷们，他们咋个想随他们的便——要说密码，哼哼，我们这种杂牌军拿到手的，怕是宣统年间的了！老爷们自己都不懂！不发明码难道还给他们唱小河淌水不成？”

报务兵哈的一声笑了起来，赶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周围一众官兵也笑出了声。

刘云扬回过头来看看众人，脸上竟然带着些戏谑的笑意。很快他又严肃起来，开口说：

“好了好了，不说笑话了。这个雨下了不到一个小时，日本人也歇够了，马上就会打过来——鬼子倒是真的狠，这么猫三几个人就敢来硬攻！”

“木呷，字永兴和刀正年两个头人的队伍准备好了没有？”

木呷没有出声，只是审慎地重重点了点头。

刘云扬会意，指令在场的军官们回到各自的阵地做好战前准备。

指挥所再次安静下来。

刘云扬转过身，目光笃定看着报务员口述电报内容。报务员镇定熟练地发报。

刘云扬口述的明码电报内容，却完全没有了刚才和军官们对话的轻松戏谑。

电报声急促嘀嗒。

“昆明行营转李鹏泰将军：

“欣闻将军重掌我部，阖部数千袍泽无不振奋，盼将军之情如大旱之望云霓！

“倭寇由缅甸南来进犯我之国境，我部滇云子弟守土御辱，与敌鏖战于我滇地西隅。旬月来，将士用命，依山川险峻，仗滇军悍强，更有蛮勇相助，幸不辱讲武荣光，不堕将军威名，终得以阻倭寇于怒江天堑之西。然连番恶战，损耗极巨；前日又有主将率部前出救援远征之友军残部，不幸遇袭陨殁，前部损伤大半。

“职忝代参谋长之位，驻守江平渡以接应收拢远征撤溃军兵，并阻敌前锋。虽未受命，职与袍泽必牢固此守备关键节点，不使防线蚁溃。然后援难继，粮弹将罄，近日凡接敌均以血肉力拼… …

“隔江东顾，滇西几无险可守,身后便是乡梓！南中苍莽，三千里河山必不能失于我辈！惟此，数千弟兄誓以性命保卫家国、洒热血逐寇抗倭，以待将军来归。

“民国三十y一年五月X日 国民革g命军暂编独立第77师 代理参谋长 刘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