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点酥娘

当年文曲星下凡的时候，曾留一句“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又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年少时候的林不可抓着文曲星的胡子问他说冰肌玉骨这句词我可以理解，前面那句里面的“点酥娘”作何解？

文曲星只顾得心疼自己的胡子，嘟囔说文思泉涌也不是没代价的，胡子都要掉光了，让关圣爷看见又得再笑一次，于是便搪塞林不可说我哪儿知道。

林不可奇问那不是你写的？

文曲星说我写的我就懂了？林不可不依不饶，他无奈说只可意会，点酥娘么，那不就是点酥娘。

林不可竖大拇指，说好解释，言简意赅，很精妙，除了原文还是原文。

文曲星从林不可手里逃走，年少叛逆的林不可又想去老君府问老君，却被老君养的那头青牛拦下。青牛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蹲在老君府的朱红门板前面，“哞哞”叫着，瑟瑟发抖。

好么，现在接待我的都不是人了？

林不可大怒，本来还想闹一闹，但看见青牛那样子，心又软了，最后只是把那头青牛牵去屠宰场散了散步。

他问青牛点酥娘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形容形容，形容不出来的话今天就睡在屠宰场吧。

这头曾经从函谷出关的青牛想了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道可道，非常道。

林不可抬头望天，骂了一句说娘的要是没点文学修养，我今天连一头牛说的话都听不懂了。

天天咀嚼道德经的青牛都给不出答案，林不可只能自己去想了。他想天上的那些薄纱蔽体、仙气飘飘的仙子姐姐，想广寒宫内抱着兔子的嫦娥，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事儿也成为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直到今天，当他看见这女子的时候，这句词一下子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天应乞与点酥娘，点酥娘……

那姑娘二八年华，着新翠青衣，卷起手腕，露两截抹玉肌肤。丽如春梅绽雪，神如秋蕙披霜。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

若只是如此，那只能算得上是美人而已，然她却有一种灵气，一种钟灵毓秀、成天造化的气质，看见她第一眼，所有的烦恼尽去，心头空灵，似山间新笋试新露，天边云舒尝日光。

这点气质让她在哪里都会成为世界的中心，哪怕她的打扮好像地里的农夫。

林不可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眨了眨眼睛，心想天应乞与点酥娘，那谁是那个琢玉郎不就很明显了？

他咳嗽了一声，挺直脊背，左手放在腹前，右手背在身后，用最温柔的声音一边说话一边往那边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林不可大喜，情绪高昂，正要继续背曹植的洛神赋，就看见姑娘又转回脑袋。

林不可呆住，挠了挠头，心想曹植当时就是这个姿势啊，我学得不像？还是背错了？

他悄咪咪凑过去就听见姑娘的说话声，还没听清说的是什么，林不可一下子在心里“哇”开了。

说话声音真好听！好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就像是泉水叮咚，清脆空灵。

点酥娘，点酥娘我来了！

他那叫一个激动啊，忍不住加大了声音。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

“砰！”林不可只看见姑娘转身，还来不及反应，便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紧跟着他便当头被砸了一拳，趴在地上。

靠！走眼了，好大的力气，是灵官！

我堂堂玉帝之子！！！也是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还是先趴着吧……

姑娘这一拳很有分寸，力量刚刚好让林不可老实趴着，却不会伤到他。

不过还是很疼啊！

林不可心里吐槽着，便听见姑娘碎碎念。

“打断我说话，我都忘了我刚说什么了！”她转头，问铁匠铺里边，“我刚说到哪里了。”

林不可才发现铁匠铺里还有人，粗声讷讷回了一句，“二两八钱。”

“对！”姑娘珠落玉盘的声音又开始了，“你看这质量嘛，手一捏都软了，多少是有点瑕疵的，这个你好意思收我二两八钱？”

“大人，您是灵官啊！”

“可我昨天听人说这个才卖二两银子，你是不是看我是灵官就想讹我。”

“我哪里敢啊。”

“那你说说嘛，你之前是不是卖二两银子。”

……

地上躺着的林不可石化，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姑娘又是一通讨价还价，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三层外三层揭开，小心翼翼取出两三粒碎银子递给铁匠，心满意足带着东西一蹦一跳走了。

林不可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嘀咕着，“灼若芙蕖出渌波……还价，小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还价！呸，文人的嘴，骗人的鬼！”

铁匠巴巴看着他，林不可与他对视了一眼，看见了他苍白的脸色，两个在同一位姑娘手上受到摧残的人惺惺相惜。

“买东西呢？”铁匠先开口，交流氛围无比和谐。

“对。”林不可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买啥啊。”

“刻刀。”

“琢木头的？”

“不是，琢玉的。”

“哦，那质量得好点的才行，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唔，还成吧，够用。”

“够用就好。”铁匠看着林不可，欲言又止。

林不可笑了，豪气顿生，“放心，不还价！”

铁匠呜咽着，用粗壮的手臂擦着眼泪，属实是被某位姑娘折腾得快要崩溃了，对林不可如此上道的表现很是感激，大有相恨见晚之意。

“多少银子？”林不可问他。

“六两银子。”铁匠如是说道。

林不可从怀里取出那锭银子，看了看银子下面刻着的“五”，又放在手里掂了掂，抬头朝铁匠笑了笑。

铁匠也朝他亲切地笑了笑。

林不可咳嗽了一声，“那什么。”

“嗯？”

“我属实是有点累了。”

“嗯？”铁匠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呢。

“你看，你这个刻刀，它多少还是有点瑕疵的么……”

铁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脸色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