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94

日头毒的厉害。

分明刚才下过了一场冰凉的秋雨，可眨眼的功夫这天就热的发了狂。好似煮沸的热气吸进嘴里，弄得肺里都火辣辣的，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李卫东站在小巷的最深处的大门外，踌躇不前。

大门很旧，一看就有些年头。

老式的榆木门上布满划痕，干裂的纹路斑驳，是时间在上头留下了刀刻斧凿般的痕迹。抬头瞧，掉了漆皮的门牌上，南华里36号的字样隐隐可见。

南华里36号？

尽管还没有确认过，但李卫东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个地址。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院子里头此时住着的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应该被他称作岳父的家伙。

李卫东有点犯嘀咕，因为他清楚得很。

2000年事业小有所成的自己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完成了原始积累的李卫东正志得意满，曾亲自参与了南华里的拆迁改建工作，并以此发家。

为此，他还被称为南华里村第一钉子户的顽固岳丈拎着擀面杖撒丫子一直追着打出了十里地。

如今南华里好端端的摆在这里，换做是谁都得嘟囔两句。

李卫东吐了口气，他朝着墙根下的阴凉走了两步，低头瞧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

上边清晰的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9月17号，下午2.37分。

嗯，狗日的1994年的9月17号。

李卫东呼吸屏住，任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他瞪着眼，喘着气，哪怕是早就有了预计，但李卫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1994年。

二十年后的李卫东功成名就，年过四十岁就完成了纳斯达克敲钟的壮举，李卫东商场得意，意气风发。

如今眨眼的功夫一朝回到解放前，换谁也受不了？

幻觉？

绝对不是。

挂在村头的喇叭呱呱乱叫。

比树上孜孜不倦的蝉鬼儿还呱燥几分，扰的人不胜其烦。

喇叭里的谢东那一首火遍了大江南北的‘笑脸’正在重复播放，哪怕其中充斥着电流的斯斯声像是快要退休的老干部，李卫东依稀能够分辨这位年轻时候的偶像略显磁性的嗓音。

而贴满了墙壁的生产标语依旧醒目，保留了淳朴向上的民族特色，昭示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热情。

1994啊。

李卫东心烦意乱。

他捏着下巴足足呆愣了一刻钟，这才缓过神儿来。

热的。

这天儿太操性了，汗珠子卷着热气儿往下淌。

衬衣里 头早就湿了，李卫东解开扣子，敞开了怀，总算好过了一点。没办法，的确良不吸汗，不透气，但仍是当下最流行的面料。

南城虽然在二十年后逐渐发展成了新一线城市，但目前看来显然这座十朝底蕴的古都并没有率先走到时代前头。至少京城早已经流行了几年，被专家教授们狂喷伤风败俗的喇叭裤，蝙蝠衫等等还没被南城普遍接受。

这时候的自己在干什么？

李卫东努力着回忆，想要撬开被尘封的记忆。

时间有些遥远，李卫东莫名的烦躁起来，他想要掏出烟来抽上一根，只可惜翻遍了裤兜也只找到几张零零散散的毛票。

94年，23岁的陈卫东还没有沾上吸烟的恶习。

刚刚辞掉了国营厂人人羡慕的铁饭碗的李卫东，和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一顿大酒，便不管不顾，一心扎到商海里头扑腾，原以为繁华世界任我驰骋，只可惜却被意气相投的朋友坑了一通，生生被冰冷的现实撞得满头是包。

二十多年后，一个姓雷的说过，只要站在风口，猪都能够起飞。

不过现在看来，23岁的自己却是连头猪都不如。

失去了稳定的国营厂收入，又欠下了不少外债的李卫东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能靠着老婆韩晓培微薄的工资过活。

哪怕后来李卫东侥幸收获了第一桶金，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李卫东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叩开身前的榆木门。可手还没落在上头，砰的一下，大门猛的被从里边拉开。

一个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姑娘闯了出来，险些和李卫东撞了个满怀。

他一眼就看清了怀中的姑娘，二十来岁的年纪，梳着当下最流行的麻花辫，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差点顶到了自己的下颚。

只是姑娘似乎刚刚哭过，眼角还带着泪痕。

真年轻啊。

四目相对，看着老婆韩晓培那张比之后世年轻了二十岁的脸，刹那间，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鲜活起来。

李卫东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瞧见后头跟着韩晓培出来，手里头正拎着擀面杖鼻孔朝天的小老汉儿，李卫东吞了口吐沫，忍不住将韩晓培护在身后，开口叫了一声。

“爹……”

“谁是你爹？我韩国昌没那么好命，可生不出这么大逆不道的闺女，更没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女婿。”老汉瞪了韩晓培一眼，怒声道。“当初老汉就说过，这小子游手好闲绝非良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他不嫁。”

“如今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不说，还打起了老汉棺材本的主意，老子没你们这么好的儿女。”

韩国昌气的吹胡子瞪眼。

“那也不用你管，不借就不借，不借拉倒。”

“日子能不能过还得我自己说的算，不用你们操心。当初你们就顶看不上东子，但我韩晓培自己选的男人，是好是坏我都自个儿受着。”

韩晓培顶了一句。

韩国昌本就是驴脾气，要不然后来拆迁的时候也不能拎着擀面杖生生追了李卫东十里地，如今一听韩晓培的话，整个火噌的就被拱起来了。

“反了，反了，老子打死你这个赔钱货。”

韩国昌火冒三丈，举着擀面杖就朝着韩晓培抡了过去。

这小老汉是气急了，明显是失了分寸。

这一下子若是抽实了，别说韩晓培，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李卫东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韩晓培的身前，只听砰的一下子，李卫东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晃荡了一下。

鲜血流了下来。

“东子，你怎么样？爹，你咋能真下手。”

韩晓培顿时就急了。

她也是被顶到了嗓子眼上才拱了老爹一句，自己的老子韩晓培最清楚，平时吓唬吓唬也就顶天了了，韩晓培可真没想到韩国昌真敢拿着擀面杖抽人。

“我没事儿，就是破了个口子。”

李卫东抹了把脸，鲜红的血粘在手上，额头肿起来老高。

他朝着韩晓培笑了一下，这才看向老丈人。

“爹，你别在意，小培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你可别往心里去。这钱，我们不借了，我李老二就是再混账也绝没有盘算您棺材本的打算。”

“您看着就是，我会证明小培的眼光不会错，至少不像您说的选错了人。”

李卫东诚恳道。

韩国昌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即哼了一声一扭头就硬邦邦关上了大门。

吃了个闭门羹，李卫东苦笑一声，他是确实拿这顽固不化的倔老头儿一点都没辙，别说韩国昌现在只有四十多，就算是六十，也一点招都没有。

“走吧，回家吧。”

李卫东站稳了身子，拉了韩晓培一眼。

“可是......”

“没啥可是的，跟老丈人借钱，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爹不借也正常。”

“还有，小培，以后对爹好点，他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而且爹对咱其实不错，老爷子虽然身子骨结实，但也经不住你这么拱火。”

李卫东摇了摇头，开口叮嘱道。

闻声，韩晓培怔了一下，明显没反应过来。

自打结婚的时候开始，这俩人就没对付过，韩国昌这个当爹的不给好脸儿，李卫东也犯起了牛脾气，从来嘴里头就没好话。

分明是一家人，可平时没少打擂。

可现在李卫东，竟在替韩国昌说话？

“走啊？”

李卫东走出了几步，扭头见韩晓培没跟上来，这才道。

“啊？哦！”

韩晓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东子，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