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招婆婆

回到市里，已经将近下午一点钟了。

越野车开到书院巷跟东大街的交叉口，吴小陌让梁暮雪放他下来，梁暮雪把车直接拐进书院巷，问吴小陌要不要请她去店里坐坐。

吴小陌挠了挠头皮，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坐倒是没有问题，就是不能给你泡茶。”

梁暮雪“噗嗤”笑出声来：“小气鬼，谁要喝你的茶呀？你不是开书店吗？我买几本书。”

到了店门口，梁暮雪总算明白过来。吴小陌死活不让她来，是因为他的书店实在太寒碜了。

方方正正一小间民房，目测不会超过六平方米。

紧靠三面墙壁，放着三只角铁焊制的简易书架，书架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旧书杂志。

书架前面的地上摞着几捆没有拆包的旧书，唯一的空间就是东边靠墙的地方，摆了张油光锃亮的老藤椅和一只水曲柳的方凳子。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不是感觉特别温馨？哈哈哈，你坐藤椅上歇一会儿，我把书搬出去，给你泡碧螺春。”吴小陌打了个哈哈，从没有拆包的旧书上跨过去，拍了拍藤椅，示意梁暮雪坐下来。

梁暮雪刚想客套几句，屋子里的光线陡然变暗，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从她后腰处伸进来，抓住方凳子提了出去。

“小崽子，这么晚才来开店，婆婆不要做生意啦？”

颤巍巍的声音传进梁暮雪的耳朵，吓得她一甩头，差一点蹭到吴小陌的脸。

发丝拂过吴小陌的脸庞，满满幽香，沁人心脾……

“是招婆婆，店门没开，她拿不到凳子。”

吴小陌咧着嘴尴尬地笑了笑，跨过旧书堆，侧着身子从梁暮雪边上挤出去，扶着站在门口的老婆婆介绍说。

招婆婆的年龄不大好界定，说她七十岁也行，说她一百岁也不会有人反对。

鹤发童颜，腰板挺得笔直。

穿着手盘扣的老式格子棉小旗袍，满头银丝在脑后盘了个整整齐齐的发髻儿。

这身段、这气质……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坯子。

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手上的力气更是让人惊奇，那么重的实木凳子，被她一只手提起来毫不费力。

“带女朋友过来啦？到婆婆身边来，让婆婆瞧瞧。”

梁暮雪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吴小陌托住方凳子，扶着老婆婆走到马路上说：“婆婆您就别跟着捣乱了，上次我妈来，你还说她是我女朋友呢。”

“瞧不起婆婆是吧？你妈那次不算，女娃娃到这边来，让婆婆好好瞅瞅。”

招婆婆非常固执，把方凳子往门口一放，伸出鸡爪般枯瘦的手，直接往梁暮雪的脸上摸。

看她这么大年纪，梁暮雪不好意思拒绝，红着脸让她摸了几下，低着头喊了声婆婆。

哪知道老婆婆的手陡然颤抖起来，昏花老眼里迸出奇异的亮光。她象呵护小绿苗那样捧住梁暮雪的脸，面上的神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逐渐凝重。

“婆婆你怎么了？上次摸我妈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

吴小陌担心招婆婆吓到梁暮雪，梁暮雪的心里面早已经发了毛。

“丫头，你是姓陈还是姓宋？”

老婆婆问得太突然了，不光梁暮雪，就连吴小陌都觉得老人家今天不正常。

“怎么了招婆婆？人家第一次来，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吴小陌赶紧打圆场，被招婆婆一巴掌抽在他的手背上，老人家回过头来继续盯着梁暮雪，两只眼睛一眨不眨。

“婆婆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梁暮雪被她吓傻了，托着老婆婆的胳膊肘讷讷地问。

“吴都陈耀祖跟你什么关系？”招婆婆的眼光陡然凌厉起来，就像两把手术刀，扎进了梁暮雪的小心脏。

“婆婆您认识我外公？陈耀祖是我亲外公呀。”

梁暮雪又惊又喜，素未谋面的老婆婆，竟然喊出了她外公的名字。吴都陈耀祖，这几个字摆在几十年前，那可是妇孺皆知的才俊名流。

吴都以丝织印染闻名于世，东星印染公司的前身就是在吴都城辉煌了三百多年的陈氏染坊。

“怪不得这么有钱，原来是印染大王的外孙女呀。”

吴小陌在吴都志上看到过介绍陈耀祖的文章，解放前，陈氏染坊是江南印染界绝对的霸主。

建国后陈氏染坊公私合营为东星印染公司，陈耀祖就是陈氏染坊最后一代掌门人陈一鸣的独生子。

只可惜陈一鸣老爷子在那个特殊年代里被人迫害致死。

吴小陌在网上查到过当年的照片，陈一鸣被人反剪双臂吊在一人多高的木台上，脖子上挂着细铁丝勾住的大黑板，黑板上写着好多不允许描述的标语。

据说陈老爷子当天夜里就过世了，他儿子陈耀祖一怒之下退出东星印染公司，江南印染业从此一蹶不振。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东星印染公司实在撑不下去了。联合吴都各界名流上百人，抬着锦绣大匾跪请陈耀祖出山。

在陈耀祖的带领下，东星印染公司的几千名员工终于活了下来，吴都印染业再起辉煌。

上百名流跪请出山，单单这个“跪”字，就让吴小陌崇拜不已。这可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啊，好比项羽看到秦始皇出巡，好男儿该当如此。

就在他热情澎湃，准备发表豪言壮语的时候，招婆婆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就见她闭起眼睛，从鼻孔里出了口长气，在梁暮雪的脸颊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什么话都没有说，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招婆婆？你今天不卖珍珠项链了吗？”

吴小陌追上去，打算喊住招婆婆，招婆婆冲着他摆了摆手，走进旧书店隔壁的屋子关上了大门。

“她认识我外公，我没有顶撞她呀。”梁暮雪小声嘀咕。

略作沉吟，吴小陌转过身来冲着梁暮雪点了点头说：“认识不一定就是好事情啊，招婆婆不理你，可能是你们家上辈子的仇人。”

“不可能吧？我妈妈没说过我们家有仇人。”

“回去问问你妈不就知道了。”

随口这么一说，没料想把梁暮雪的眼泪说了出来。女人真是麻烦，动不动就哭，偏偏吴小陌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哭鼻子。

“我妈不在了……”

“啊？你没……？呸呸呸，我自己掌嘴。”

意识到言语有失，吴小陌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没关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个那么疼你爱你的好妈妈呀。”梁暮雪扭过头，用手背轻轻地拭了拭眼睛，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