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婴灵

民间传闻，夭折的孩子皆是父母上辈子的冤家，这一世他们是来要债的。

祖父告诉我这叫“前生债”，与民间常说的“来生账”刚好对应。

据说夭折了的孩子，是不能入葬的，大多都是用口袋或者其他东西包卷了之后，扔到山里。有的地方称之为“尸娃娃”。

而那次夏夜，记得我们一家子坐在月桂之下的椅子上乘凉，奶奶和爷爷唠闲话，无意间谈起同乡王二家幼女夭折的事情来。

于是我从爷爷口中听到了一个让我在童年时期一度上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的“红婴灵”的故事。

据祖父说，那是他从长沙那边回来之后很久的事情了。一次他去广西那边办事，返程途中，借宿在了一户姓周的农户家。

这户人家在堂的老汉周与民膝下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生得孔武有力，已婚。

祖父清晰的记得，当时敲开周与民家的土院门时，天色已昏。

周与民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汉正蹲在小院子里用一个破铁锅烧些冥币，各种扎纸玩具。儿子周路阴沉着脸坐在一边，儿媳妇披头散发，断断续续的哭泣哽咽着。

那个年代，远行之人借宿，乃是常有之事，见我祖父推开院门，周与民这个老汉还是吩咐儿媳妇做饭招呼我祖父。

饭桌之上闲聊，周与民一杯酒喝了三口，每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周路两口子更是水米不沾，是有千般苦楚压在心头，纵有大鱼海鲜也难以下咽。

我祖父吃了两口菜，话中有话的道：“周老哥，这菜苦得很啊。小兄弟我是吃不下了。”说完就放下了筷子。

看着我祖父放下筷子后，周与民叹了一口气缓缓对我祖父道：“非是老汉小家子气，有意怠慢小兄弟，只是此刻纵有海味山珍摆在此间，老汉也是难以下咽吶。小兄弟不知，老汉今年六十有六，三年前喜抱孙子，哪里想到天不假年，我三岁的孙子，前不久夭折了。”

我祖父听完，心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安慰了周家父子几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丧子丧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谁不心痛。也没吃什么东西，和周与民这老汉喝了两杯酒后，去圈楼上睡了。

半夜时分，我祖父起来撒尿，迷迷糊糊之间，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我祖父躲在墙根角探头观望，看见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婴一身红衣裤，在院子里踢皮球，没一会儿像是玩累了，就去踢大门，嘴里喊着“爸爸妈妈，我饿了，要吃饭。”

我祖父吓得不轻，蹲在墙角不敢动弹，那男婴踢了一会儿门，左右看了看，竟然翻上窗台，溜进了屋子里。

我祖父刚想转身回去，那男婴又翻了出来，拾起院子中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直接砸碎了窗子。之后像是感觉无趣，左右探头瞧了瞧，竟然朝着我祖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我祖父方才看见他的正脸，满脸的邪气，一双眼睛皆无瞳孔，眼珠灰白。

我祖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男婴却越走越近，冷汗早已湿透了我祖父衣衫。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那男婴眼看着行到墙跟处。

我祖父脸上汗如雨下，早已忘记了自己有两只脚可以跑路，惊惧怔愕的看着那男婴贴到脸上来不由自主的就大喊了一声：“我死了。”

这一声刚落，蓦然之间我祖父发现一只手从后面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我祖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小兄弟，你为何不去睡觉啊。”

就在我祖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一个有些粗哑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周与民这老汉。

见到是周与民的瞬间，我祖父长长呼了一口气，指着院子里对周与民道：“我刚刚看见院子里……”

可这时我祖父把院子里所有角落都瞧遍了包括自己站立位置的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院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红衣裤的男婴。

周与民重新招呼我爷爷回圈楼上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我祖父睡到了中午三点钟方才醒来，感觉浑身酸软无力，头昏脑胀，好不难受。

周与民在院子里裁纸，见我祖父醒来，对我祖父道：“小兄弟醒了，今早见你睡得死，想是你赶路太快，累倦了，因此不曾叫你。错过了早饭，还望勿怪啊。”

我爷爷嘴里嘟囔道：“原本打算今天早起，赶路回去的，没想到睡到了这个时候。现在只感觉浑身酸痛，头昏脑胀，想走怕也是走不了了。”

周与民道：“即是这样，小兄弟就在这里多歇几日再行赶路不迟。”

我祖父道：“也只能如此了。对了周老哥你裁这些五颜六色的纸做啥啊。”

周与民叹了口气对我祖父道：“小兄弟，我儿媳妇说昨晚她看见我那小孙子浑身赤裸，正在阴寒之处受苦，我那小孙子问她妈要一套衣服穿，这不我裁些彩纸做件衣服给孙子烧去。”

周与民提到“小孙子”三个字，我祖父忽然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道：“我昨晚也……对了昨天晚上我给你说的是真的我也看见他了……”

周与民皱了皱眉头，脸色变了许多，他忙着手里的活，语气有些生硬的对我祖父说道：“昨晚？昨晚我没有起来过。你一个寄宿之人就不要参杂我家事了。”

我祖父惊愕不已的同时亦觉得自己是有些冒失了，只是昨晚明明就是周与民这老汉重新招呼自己回去睡的啊。

惊愕之余，我祖父冷不丁的看见了院子篱笆下面那个皮球，竟然和昨天夜里那个男婴踢的一模一样，可这个皮球的样子，分明就是昨天周与民这老汉烧了的纸球啊。

一阵胀痛自脑海之中袭来，我祖父瞬间就蹲到了地上，看到那个皮球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一个二十多岁正值青壮年的汉子瞬间犹如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半天没有爬起来。

缓了好半天，还是周与民将我祖父扶到了院子中的椅子上，我祖父这半天就这样看着周与民裁纸缝制了一套花花绿绿的小纸衣烧给他孙子。

至夜我祖父依旧去圈楼上睡，半夜时分，院子后面又传来了响动，我祖父本能的起身下来倚在墙角观看，发现白天做小衣服的周与民竟然正在后院陪着昨晚出现的那个男婴玩泥巴。

我祖父惊颤之余，又想到了一个更加让他后怕的事情，周与民这老汉是阳间之人怎么可能和他那已经过世的孙子在一起玩泥巴，莫不是？这周与民也是早已经过世的鬼魂？

想到此间，我祖父浑身冷汗如雨，刚想转身逃走，却看见周路两口子突然出现在了那身穿红衣裤的男婴跟前。

那男婴似乎很是惧怕周路两口子，见到周路两口子之后就往周与民身后躲，口里只喊着：“爷爷救我。”

周与民这老汉站起身来，将那男婴死死护在身后，可还是让周路两口子抓到了那男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骂。

我祖父到这个时候，也惊醒了，这男婴已死，那周与民也不是阳间之人，周路两口子……这一家老小皆是过世许久的鬼魂。

我祖父惊魂未定之余，撒腿就跑，仿佛跨过了万水千山，却怎么也跑不出这个院子，直至整个人累到虚脱昏倒在地上。

第二日日中，我祖父清醒过来，看见周与民这老汉依旧在院子里扎一些小玩具。

回想起昨夜看到的事情，我祖父也不知道孰真孰假了，傍晚时分，一位手捧书卷的游方和尚推开了院子门。

周与民这老汉似乎很惧怕这年轻的游方和尚。

这游方的年轻和尚径直走到我祖父面前对我祖父道：“跟我来。”

就这样，我祖父随着这位手捧书卷的年轻游方和尚轻松的离开了周与民家的院子。

行过一段路后，这年轻的游方和尚回头指着周与民家的院子对我祖父道：“你回头看看。”

我祖父回头一看不觉大惊，冷汗瞬间凉透了后颈窝，那里哪有什么院子，就一座已经坍塌颓坯的土墙房。早已无人居住了。

这手捧书卷的年轻游方和尚对我祖父道：“这里原本的确是住着一户叫周与民的人家，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孩子教育方面的问题，周与民儿子和儿媳经常打骂三岁大的孙子，心中有气之时又拿孩子出气。那孩子最终难以忍受折磨，跳到屋后面的井里淹死了，成了婴灵。缠着父母，没多久周路两口子就死在了井沿上，那周与民周老汉因为丧孙丧子之痛，不久后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等人们发现他时，尸骨都烂臭了。”

我祖父看着远处那坍塌颓坯的土屋，不觉暗自后怕。同时心中也感激这年轻的游方和尚，若不是侥幸遇见他，恐怕自己永远也走不出那个院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