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舌

　　卫翎闻言，混乱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

　　“……所以，住持是黑莲的人，地道是黑莲要炸的。”良久，卫翎丢了魂似地喃喃出声。

　　“孩子，芳姨没想害死你们，只是要抹去地道里黑莲的痕迹，让我们抽身事外罢了。”芳贵妃皱着眉解释道。

　　抽身事外？何常献叛变的事，是黑莲推的手？那么灭口何常献，也是为了让人认为寺里的和尚都只是受蛮族人的指使，把黑莲撤地干干净净。但是黑莲推手何常献勾结蛮族，又暴露此事，是为了什么？

　　“你们在引战齐国和蛮族，对吗？”一阵瘆人的静默后，卫翎深吸一口气，徐徐开口道。

　　芳贵妃闻言顿时一僵，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力道大得得指节泛白。仅一瞬，她就放开了拳头，仍是怜爱地望着卫翎说：“芳姨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有些事，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我们只消记住，齐国是我们的的敌人，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复仇大计。”

　　卫翎看着笑颜和煦的芳姨，想到从前总是召他进宫玩，为他擦汗喂银耳羹的年轻妇人，在那深宫之中步步为艰，惶惶度日，为了聊以慰藉，几乎把他当亲子爱护的贵妃娘娘。还有那日葬送了卫家全部希望的冲天火光，是芳姨的无心之举，才让卫翎堪堪逃过那场灭门之灾。过往的记忆像细细的蛛丝，一根根地抛起把卫翎密缠进透不过气的谷底。

　　是她救了我，是慕容氏救了我。

　　我今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慕容氏报仇雪恨。

　　曾经背了满口的仁义礼智信，现在像是灌了铅的枷锁把卫翎压得几乎窒息。卫翎只觉得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阴谋困在囹圄里，连是非对错都不知。

　　“住持功成身退，已经走了。你这次要做的，就是为黑莲做好掩护，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黑莲的参与。”芳贵妃深深看了一眼卫翎，说道，“孩子，芳姨知道苦了你了，可为了大计，你要忍耐。”

　　“那支竹管里，放的是黑莲教独门密钥连心墨，以子笔书写，母笔便能在另一处原样复刻出来，日后可以拿它联络。一定妥善放好，关键时刻有大用场。”说完这一句，芳贵妃向慕容摇光点头示意。

　　“翎哥哥，你忍一忍。”慕容摇光一咬牙，一记手刀向卫翎劈下。卫翎本就心神恍惚，毫无防备地就倒在了地上。

　　慕容摇光扶着卫翎，轻手轻脚地将他安置在了枯叶地上，又看到一旁尚未醒来的秦峥，拿怨毒的眸子狠狠剐了他一眼，问芳贵妃道：“母妃，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摇光，你已经不是公主了，要学会听吩咐行事。”芳贵妃的声线骤然变得森冷，“此人还不能死，日后的用途，教主自有安排。”

　　“可是，母亲，您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黑莲教，不怕他们骗您……”慕容摇光话音未完，就被芳贵妃突然锋利的眼神吓得噤了声。那日慕容摇光一行人追着卫翎到齐国，在山洞里见到突然出现的芳贵妃时，慕容摇光就感受到了母妃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气质，陌生又冷漠的眼神叫人害怕。

　　过了一会儿，芳贵妃缓缓开口道：“对了，跟着你的那几个侍卫可不可靠？留不住我便替你处理了，再给你换几个趁手的。”

　　“不不不，他们靠得住，不劳烦母亲费心了。”慕容摇光连忙摆手道。

　　“走吧，回去复命。”芳贵妃不再和她废话。二人转身便隐进了山林里。

　　“嘶”秦峥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抬手要捂脑袋，又发现满手扎着倒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吸足又被肺部剧烈的疼痛激得呛了好几下。

　　秦峥慢慢直起身，看见卫翎倒在不远处的枯叶堆里尚在昏迷，长舒一口气，四下看了看，却看见了何常献伏在碎石堆里一动不动的尸体。其他蛮人士兵都死得七七八八，为数不多尚有命在的都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秦峥叹了口气，拿出怀中的烟花筒，向天空放出了信号。

　　“砰——”远处心急如焚寻找二人的吴星看见了烟花，紧吊的心终于放下大半，连忙带了人朝信号的方向赶过去。

　　马车上，卫翎被车厢颠簸得渐渐醒转，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了秦峥意味不明的幽深双眸。

　　“咳，你醒啦。”秦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欣赏窗外的风景。

　　“……嗯。”卫翎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句。

　　……秦峥见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便公事公办地提起正事来：“搜救的人到的时候，何常献已经凉透了，剩下几个命大的蛮人士兵都已收押看管起来了。那座寺的所有和尚都被抓起来了，就是藏金的粮车被塌了的地道埋了，挖出来还得好大一番工夫，还有住持那个老狐狸，早跑没影了。”

　　卫翎听着秦峥夹着抱怨的情报，心里想的却是芳贵妃那几句大有深意的话，被搅得头皮都快炸开了，只闷声闷气地回应秦峥道：“地道已毁，关键人物又死的死跑的跑，线索确实断了。”

　　“只是有一点我很奇怪，”秦峥话音一转，道，“那老和尚既然是蛮族的人，为什么要在蛮人还在洞里的时候就放炸?药炸了地道？他不怕把蛮族王子炸死吗？”

　　卫翎闻言又是一僵，良久才艰难开口道：“可能……他知道以蛮族王子的身手足以逃脱，把其他人和密道一块炸了，正好毁尸灭迹吧。”

　　“可是东窗事发，他怎么都逃不了叛国之罪，还要掩盖什么证据呢？”秦峥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卫翎紧抿了抿双唇，不动声色地安慰道：“放宽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嗯。”秦峥颔首，思绪又从正事拉扯回了地道里的那一幕，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向卫翎道，“那个……光羽啊，方才我在山洞里是……一时情急，不是成心冒犯你的，你……你别多想。”

　　“……怎会，是你救了我，我还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不是显得我太碎催了吗？”卫翎忽然对着秦峥展颜一笑，示意他别放在心上。

　　“……恩，那就好。”秦峥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似乎松快不少，却又像是有些怅然。他悄悄握紧了手，托过那人后颈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像是有簇小小的火焰，燎着虚张声势的火舌，一下一下，烫得他有些轻微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