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宝华

“何衷，字常献，云阴县人士，先皇在位时就已经在户部任职，一步步升到尚书之位。为人八面玲珑，还乐善好施，常到庙里礼佛捐香火钱，施粥救济贫民，广为人称道，百姓尊其为何大善人。”秦峥指尖停在纸扉上，陷入沉思，“嗯……履历滴水不漏，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转了性，就是他一直都在伪装。”

　　卫翎正留心听着情报，手里随意把玩着桌上的瓷杯，闻言一顿，失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判断失误，人家本就是个好人呢？”

　　“你说的怎么会有错呢，我相信你。”秦峥忽然抬头，眼含笑意地盯着卫翎，把卫翎盯得发虚，微微有些局促地低头研究起瓷杯的花纹，这才收敛了些，复正色道，“所以他的这份履历，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卫翎略沉吟了一会儿，看向方才递上情报的吴星问道：“小将军，你可知道何大人近来还有什么异常吗？”

　　在二人边上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吴星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才道：“卫公子不必客气，叫末将吴星即可。何大人近日举止与平时相比并无太大异常，除了每日上朝，进寺上香，就是在家休憩……”

　　“何大人每次去的是同一个寺庙吗？”卫翎突然问道。

　　“啊？呃……好像是的，何大人得空就到城郊的宝华寺进香，隔月还会亲自运粮米到寺中，托僧人做好米粥施给穷苦百姓，从无间断。”

　　卫翎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秦峥。秦峥一挑眉，幽幽笑道：“很好，吴星你去着人准备一下，明日我和你卫公子一起去探探这宝华寺。”

　　宝华寺在城北的宝华山上，山阴毗连云阴县，再往北就是广阔荒寂的草漠，时有蛮族人骑马掳劫路过商队，屡禁不止。

　　“宝华山山势高峻，荆棘遍地，要不是有青石板铺路，旁人爬上山都够呛。这山路好像也是何大人出资修的吧？大费周章地找到这里，还特意铺上石板路方便自己进香，实在令人费解得很。”秦峥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又趁着说话的工夫，一抬手把另一个插在了卫翎束起的发髻上。

　　“你闲得慌？”卫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抬手拽下狗尾巴草，眼疾手快地系在了在秦峥腰带上，趁秦峥手忙脚乱地解死结时四平八稳地说道，“没错，如果是思念家乡，何不直接回乡探亲，每每大张旗鼓地过来却停在一山之隔的宝华寺，不合常理，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避嫌。”

　　秦峥好不容易解开草茎丢在一边，沾了草汁的手大大咧咧地揽上卫翎的肩头，趁机把绿色的草汁抹在了卫翎皎如明月的白衣上，同时若无其事地说：“正是此理。诶光羽，山这么高，你爬了半天不累吗？要不歇会儿？”

　　“……”卫翎对秦峥今日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行为选择视而不见，摇头说道，“不必，很快便到了。不过山势这么高，何大人却月月运送粮米来寺里煮粥，不说他沽名钓誉，也实在多此一举。”

　　秦峥一个将军本就身强体健，爬个把山头不在话下，卫翎看着瘦弱些，内里也是轻盈敏捷，二人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步行走，不多时便见到了寺门。

　　寺门前，一个布衣老僧正埋头扫地。秦峥和卫翎都改换了行装，看起来就像两个结伴出游的富家公子。秦峥整整衣襟，走到老僧跟前，双手合十，规规矩矩冲他行了个佛家礼，问道：“老师傅，我与友人游玩到此，见有寺庙，便想来拜会一二，不知老师傅可否带我们进去？”

　　老僧抬头时，秦峥似乎看见一道矍铄的精光从他眼里闪过，不过仅一瞬，老僧就恢复了慈眉善目的笑脸，向秦峥还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来者是客，二位公子这边请。”

　　进了宝华寺寺门，钟声阵阵，香火缭绕，诵经之声绵绵不绝，来往香客虽不多，看起来却颇有几分祥和之气。秦峥四下观望了一番，啧啧赞叹道：“没想到这深山密林里，竟然别有洞天。”

　　说话间，一位住持模样的僧人迎上前来，对二人含笑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远道而来，请到主殿来拜会我佛吧。”

　　门口的扫地僧跟到了住持身后，一行人步入大殿，只见殿内极其宽敞，一尊甚是高大的佛像当中而立，两边稍小的罗汉像依次排开，宝相庄?严，令人不由心生敬畏。当然秦卫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跟着晕头转向一顿参拜，虔诚的面孔下内心毫无波澜。

　　等顺着参拜完所有佛像后，卫翎起身对住持开口道：“贵寺虽然地处偏僻，香火倒确实鼎盛，能造出如此气派的佛像来。”

　　住持笑容依旧，八风不动地回道：“施主有所不知，鄙寺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中小寺，承蒙一位大善人时常捐赠香火才得以修葺重整，方有今日。”

　　“哦，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位大善人啊。”卫翎闻言感叹道。

　　“二位施主既然来了，不如求个签吧？”住持话音一转，招手唤来了端签盒的小和尚，接过来递到了二人面前。

　　“……”戏做全套，秦峥道了谢接过签盒，煞有介事地晃起来。

　　“咵哒”一声，一根签掉了出来，秦峥低头，见其上书“中签丑宫:【刘晨遇仙】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住持望了一眼，笑道：“施主听老衲一言，欲望心事，东方可求，不如莫动，立地可谋。”

　　……秦峥圆瞪着大眼，完全没有听懂老和尚在说什么，只好摆着礼貌的微笑，自顾自想着：我齐国水草丰茂，求什么泉？还相逢携手，我光杆一条二十几年，哪来的人携手？东方求……哦原先凉国在东边……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

　　秦峥悄悄摆摆头，决定不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枉费心神，就把签盒递给了卫翎：“喏，你也抽个看看。”

　　卫翎规规矩矩地双手捧盒晃了晃，一根签背面朝下掉在了地上。

　　卫翎低头捡起，翻过签的一刻瞬间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看看。”秦峥见他面色不对，立即要接过来看。卫翎不动声色地捻了一下签尾，递了过去。

　　“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下下签？你也太倒霉了吧，不行不行再抽一次……”秦峥抬手要丢回去，住持为难道：“施主，抽签没有丢回复抽之理啊……”

　　“算了阿荣，这点小事计较什么。”卫翎摇头对他道。

　　卫翎对秦峥的称呼是临时随口诌的，一句阿荣竟让秦峥觉得怪好听，就顺着他说：“行吧小雨，都听你的。”说罢又转头对住持道：“住持，我们赶了一天路，我友人方才着了风也有些不适，不知可否在贵寺借宿一宿？”

　　“阿弥陀佛，自然可以。”住持颔首道，“只是明日何大善人要运粮米上山，寺中僧人都要帮忙煮粥布施，怕是无暇招待二位，还望二位见谅。”

　　“哪的话？布施是大好事，你们且忙你们的，我们就在房中休息，明日自行下山离去，不会添乱的。”秦峥摆摆手。住持便让那老僧带二人去后院厢房，自己同二人施了一礼道别离开了。

　　“阿弥陀佛，委屈二位施主在这两间厢房暂住一晚，贫僧就先告退了。”等老僧走后，秦峥转过来看着卫翎，关切道：“你没事吧？”

　　卫翎摇摇头：“我没什么。”

　　“佛家无签，什么求签解签的都是那老和尚搬出来诓人的，这你也信？放宽心回去先休息一会儿，晚上有正事做呢。”

　　卫翎嗯了一声，和秦峥各自转身回了房。关上房门，卫翎突然靠在了门上，摊开捏过签的右手呆呆地望着。

　　右手拇指上有一抹乌黑的墨迹，是刚才从签尾抹下的。墨迹一擦就掉，明显是刚刚画上。拓在手指上成了脏污的一团，但依稀还能辨别出，一笔一笔繁复曲折的莲瓣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