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片羽

山洞中央架起的微弱火焰哔啵作响，侍卫们又商量着各自散开去巡视四周，只剩下慕容摇光依偎着卫翎靠在墙边低低啜泣。

　　“翎哥哥……怎么办？我的父皇和母妃都没了，我怎么办？”慕容摇光哭得抖成一团，软得像只小奶猫，直叫卫翎觉得方才在她身上看见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的影子只是自己的幻象。卫翎轻轻拍着摇光的后背，温声宽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翎哥哥会护你周全。”

　　“不，翎哥哥，我的父皇母妃死了，我要报仇啊！我……”摇光猛地直起战栗的身板，燃得发烫的目光重新圈住了卫翎，“他们不是想抓我们吗？来抓呀，来啊，我们……我们可以杀回去，我们把秦峥，把齐国人都杀了，我……”

　　疯狂的火焰又燃回了摇光的身上，卫翎瞳孔一缩，放在慕容摇光肩头的手掌力道又重了几分，才堪堪稳住了她。“摇光，你冷静一点！凭我们几人之力，如何能与齐国举国之兵相争？我答应过皇上要照顾好你，决不能让你犯这样的险。”卫翎紧紧盯着慕容摇光的神态，唯恐她再失控做出什么来。

　　许是卫翎话里的笃定给了摇光些许安慰，她紧绷的身形慢慢松弛下来，只是嘴里仍含着呜咽喃喃道：“可我凉国被灭，我怎能丢下仇恨苟且偷生呢？翎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一定有办法，就算此刻不杀了那些狗贼，也可以潜伏在他们身边，等待时机的对不对？”

　　摇光看似无意的话语似乎戳中了卫翎的心结。卫翎轻轻挣开摇光的手，站起身望向洞外漆黑的夜幕。良久，久到摇光都有些不安地想到卫翎是不是察觉了自己的刻意，便听得卫翎温润如一的声线夹着呼啸的山风传回来：“对，有办法的。”

　　“什么？！您要回去？不行不行，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巡视回来的侍卫们聚在一起讨论计划，劈头就听见卫翎这么一句，高侍卫急得连连摆手，只觉得这英俊的驸马爷是不是被高烧烧坏了脑子。另两位也连声附和道：“是啊，驸马爷，谁知道齐贼的把戏是真是假，万一您一出现就被当场抓起来处决呢？我们何必冒这个险？”

　　侍卫们三言两语地争执开了，而慕容摇光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篝火边默不作声，眼盯着跳跃的火舌尖，耳里收集着四周的所有人声。只听得那人温和沉稳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如果我被抓起来杀了，你们就带着公主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卫翎转过身，笑对着一众焦急无奈的面孔，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投进稍远处那娇小身影的眸子里，继续款款道，“卫某深受皇恩多年，皇上把公主托付给了我，护她周全是我的职责。三公之礼已成，我生生死死都是皇家的人。凉国灭了，全皇家夙愿，报仇雪恨，也是我的本分。”

　　“不是，谁逼您来了？他们正经皇子还呆在地牢安安分分呢，您这是替谁出头……”侍卫李小刀心直口快，一着急便嚷了起来，被身边稍年长些的侍卫陈平用胳膊肘死命戳回了他后半句。这时侍卫们才想起角落那个嘤嘤唧唧的正经公主，忙收了些声。

　　卫翎环视四周，把这些担心和无奈收进眼底，心中苦涩一笑。那些十多年的情谊，竟不如这群拿俸禄做事的人来得真切。他一掀衣摆，便向几名侍卫跪下行了大礼。

　　“驸马爷您这是做什么？奴才们如何担当得起呀！”这一下唬得侍卫们连连跳开，又忙不迭扑回来要扶，卫翎摆摆手，道：“这一拜，你们当得起。诸位兄弟吃皇粮做事，却能护我们到如斯地步，卫某此生无以为报。”顿了顿，又道：“只是接下去的路我不能陪公主一道走了，还得各位兄弟替我照拂公主一二。不敢劳烦三位太久，只将公主送出凉齐境外，安置在农家或是庵堂，确保安全后，兄弟们就请自便吧。”

　　“驸马爷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个孤儿，到现在就干过守宫门的活，如今宫门没了，保护公主就是我高池今生唯一的职责！”高侍卫闻言红了眼眶，立刻接话道。

　　“我我我也是！我和高池从小玩到大，他要保护公主到底，我也一样！再说了，能保护公主是我们的福气呀，你说是不是陈大哥？”李小刀也跟着立下誓，转向陈平道。

　　陈平年岁比其他人都高些，沉吟一会儿转向卫翎作了个揖，道：“驸马爷，我本有老母在家，前些年闹饥荒出门觅食叫流民打死了。我不怨别人，却也没那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心。”话及此，众人都以为陈平要走，李小刀正要说话，又听得陈平续道：“只是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傻的正人君子。算我服了你了，从今以后，陈平愿听驸马爷差遣。”

　　高李两个毛头小子的豪言壮语，还有陈平那实在不像好话的承诺，倒像澄澈的灯油续在了卫翎内心几乎枯竭的灯盏上。在这混乱杀伐的战火之地，几个嘴上无毛的小年轻却都老儒生似地，扯着旁人嗤之以鼻的忠诚大义。真是一群不可多得的极品啊，卫翎想。

　　卫翎扯了扯干裂的嘴角，良久，缓缓道：“别叫驸马爷了，以后，叫我光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