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杀

凉国圣武二十七年秋，圣武皇帝慕容常下旨，赐内阁大学士卫翎与朝阳公主慕容摇光大婚，祭天祭祖，十里红妆，京师洛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乡野百姓，百日不许见哭声，通通穿红着绿，普天同庆。宫中有礼官热热闹闹置办喜事，宫外有士兵衙役紧锣密鼓地严查谁家死了人偷办丧事，没人注意到惶急的人流中，穿插着一个个昼伏夜出的鬼魅似的黑影，也没人听得见群山掩映的西边，来自异国的铁蹄已是咫尺之遥。骑兵队伍打头的那个挺拔身影，正眯着眼，盘算着如何张嘴把这片腐朽之地的人事物一口吞尽。

素仰壶范，久钦四德。

“皇上！启禀皇上！宫门外有一伙流民暴动！”

“谁把这卫兵放进来的？不要冲撞公主大喜，拖出去砍了喂狗。”

千金一诺，光生蓬壁。

“圣上有令，捉拿慕容氏余孽，不得有漏！”

“护驾！快护驾！”

文定厥祥，亲迎于渭。

“凉国皇帝已死，尔等莫要再负隅顽抗，否则就地格杀！”

“保护公主，保护驸马！”

百辆彭彭，八鸾锵锵。

卫翎呛了一口喉间翻涌的甜血，死死抓着剑柄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麻木又疯狂地重复着直刺、横挡、下劈的动作，在稠如黑幕的刀光剑影中艰难撕扯着想要扒开一条血路。密密麻麻的敌军像蚂蚁一样疯狂啃噬着，仓促迎战的队伍被啃噬得越缩越小，越来越无力。他在漫长的拼杀中，眼里只剩下一片血红，在锣鼓喧天中停滞了一整日的大脑，不合时宜地混乱起来。他想到白日大殿之上，那个喜怒无常的君王难得露出的欣慰神色。

“光羽啊，朕把摇光交付给你，你要照顾好她，保她永享尊荣，不要辜负了慕容家对你的期望啊。”

不要辜负了皇家的养育之恩，卫翎，这是你今生存在的意义。

“翎哥哥救命！救我！”

卫翎一低头，看见摇光仓促之间，踩着自己的裙摆摔了一跤。娇小身影上华美繁重的火红嫁衣让卫翎倏忽一个激灵。今日是我的成亲之日，他想，这是慕容氏赐给我的新娘。

卫翎一咬牙，突然涌上一阵暴怒的逆血。为什么要困住我？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破碎的红幔顺着满地的污血翻滚流淌。为什么，你们谁都想要困着我？

周围好整以暇，一点点缩小包围圈的齐国士兵，眼睁睁地看着本已摇摇欲坠的凉国驸马突然似邪神附体一般，挥起手中剑猛地发力横扫，直接以凛凛剑气将面前几个士兵震飞了出去。

“蠢货！还不快上！别让他们跑了！”一边穿着官服的大人气得跳脚大骂。

卫翎提剑又起一招，周边士兵见状都下意识举盾挡在身前，不料他却只是虚晃一剑，左脚一够倒在地上的车辕，竟一只脚踢起婚辇砸向了人群，又抓起一边哭泣不止的慕容摇光，借力翻身一跃，踩着士兵头上的车辇飞身上了屋檐，一眨眼没入了屋后山林消失不见。

那官员大怒，正要让士兵追上去，又有几个破开齐军包围圈的凉国侍卫拼杀上前断后，生生把齐军拖住好一会儿才转身一并逃进了山间。

“跑了？”背对着传信官的身影闻言转过身说了一句，之后长久的静默让传信官紧张得暗自捏了把汗。

　　那身影似是轻笑了一声，走到座下拾起茶盏啜了一口，半晌方道：“赵世昌那个老匹夫，用半个营的兵力去围剿一支迎亲队还能叫人跑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品。”顿了顿，仿佛觉得此事多有趣，无不遗憾地感叹道，“本将军这满腹韬略还没往上用呢，城门开了，国君死了，啧啧啧，这荒唐的凉国，我还不如去追那对苦命鸳鸯。”

　　那人的手伸向了案几上一副画像，徐徐展开，俨然是卫翎君子如玉的眉眼。“卫翎。”那人笑道，“好一个卫翎。”

凉国建朝百年，沉疴弊疾如积攒的蚁穴腐蚀着千里之堤。圣武年间，皇帝奉行严刑峻法，重徭厚税。大旱三年，凉国百姓饿死大半，赋税却毫无减免，引得民间百姓敢怒不敢言。时至朝阳公主与卫翎大婚当日，流民造反，攻破了城门，恰逢齐国将军秦峥奉命进攻凉国，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凉国。凉国君主慕容常与朝阳公主生母芳贵妃身死，除朝阳公主和驸马卫翎以外，慕容氏人俱被齐军羁押下狱。一个王朝遗逾百年的腐朽，最终在一场阴差阳错中荒唐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