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组织来人了

一江湍水绿，两岸杜鹃红。

罗克明又暗自念了一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接头的暗号！

此诗句，描写的是广东信宜虎跳峡的壮丽景色。每年三四月，杜鹃花放，万紫千红，灿若云霞......

已是八月。一九二七年八月。

山野杜鹃早已化作护花的春泥，然而，罗克明的眼前，似乎还是杜鹃花似浪卷涛涌，笑视山野，染红了一江春水，富有诗情画意!

杜鹃花，在他心里是革命的花，寄托着他对革命事业的理想和期待：要让神州大地，万山红遍！

新雨过后，黄华河水正急。虎跳峡的隆隆水声，铺天盖地。

罗克明是中共信宜县委书记。此时，他单枪匹马，去迎接上级组织派来的人。

接头地点，正是这儿：虎跳峡！

罗克明进入了头场滩。这是虎跳峡的入口。一到这儿，立刻看到奇石满堆，千姿百态。罗克明疾步快跑，每走一步，都仿佛恍若置身于怪禽异兽之中。

江上，有叫仙人桥的，是仿效四川栈道凿石开成的行人道。

这路太险了，就是新嫁娘乘轿返夫家，惯例是途中不能下轿的；但到了这里，也得破例下轿步行，过了这险道再乘轿。

桥下是深潭，旧名大岩，据说渔人也莫测其深度，肥美大鱼捉不完。

罗克明上了这路，却看到前面出其不意地冒出一个黑点来。

罗克明以为是鹰。在山里这悬崖峭壁的地方，鹰的出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罗克明心里一喜，有动物自由自在地活动，不正是告诉自己：平安无事！

然而，那黑点变大，“鹰”的影儿成了一颗脑袋。

罗克明吸了一口冷气：这儿怎么会有人？他蹲到地上，一个翻滚，把身子缩到了一块犬牙石块后面，紧紧地盯着那人。

从省里来的人不走从县城进入怀乡的大路，选择走这条从罗定进入这儿的小路，就是避开国民党的耳目，定在这个地方接头，也是考虑到这儿人迹罕至，不会引起外人注意，现在，却偏偏有人出现，天公不作美！

那人坐在石上，从身上解下一条绳子，扔到水里。

罗克明看旁边，只见炊烟起处，现出一两角屋檐。不远处，有一两户人家居住。日常劳作，也似乎是平常之事，并无险象环生迹象。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站了出来，如常走路。

近了。

那人是个胡须佬。罗克明想再仔细看清他的面目，但那浓密的胡子却把嘴脸掩盖了。那人转头，飞快地看了罗克明一眼，又埋头玩弄水里的绳子了。

更近了。

那胡须佬却快乐地哼起了歌来，然而，唱来唱去都是那一句歌词：

一江湍水绿，两岸杜鹃红。

罗克明的脚步停止了。这两句诗，不正是这次接头的暗号么？一个山野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知道的？他的心里一紧，装作踢了路面的石头，跌到在地上。

一切如常，并无异常。

罗克明转念一想：这两句诗据说出自清代一秀才之口，因为写得妙，这一带人家早已家喻户晓，就是放牛的老农，虽然目不识丁，也常常学当年的秀才那样摇头晃脑，朗朗上口，一则解困，二则解闷，三则提升乡土自豪感，四则......不用想下去了，罗克明的心宽松起来，瞎猫碰上死老鼠，这人碰巧罢了！

罗克明快步从胡须佬身边经过。

那胡须佬却说话了：“走那么急干什么？”

罗克明装作没听到，加快了脚步。

胡须佬又说话了：“坐坐再走吧。”拍拍旁边的长条石块，那儿果然留着一个人坐的位置。胡须佬突然盯着他：“有话跟你说。”

罗克明只好停止脚步，问：“你干什么？”

胡须佬不动：“听说过姜太公钓鱼么？”

“用绳索怎么钓鱼？”

胡须佬仍然看水里，说：“我是姜太公钓龟！”

“长这么大了，没看过这样钓龟的。”

胡须佬突然站了起来，伸着腰，愤然骂：“就你害人呢，害得我在这儿日守夜守，吃不好，睡不着，都五六日了，现在才来......”

罗克明意识到不妙，说：“你钓你的龟，我走我的路。大路朝天，各不相干。”说着，举步便走。

胡须佬冷冷笑：“你就是有一千条腿，也是跑不掉的，我钓的龟就是你。”

罗克明知道自己暴露了，却若无其事地向他走过去，说：“我又不是龟，只是一个过路的，看你怎么钓？”

胡须佬说：“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接头暗语我都知道了的，这回，你插翅难飞啦......”

未及说完，却听“哎呀”一声，那胡须佬身子一斜，跌到地上。

原来，罗克明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乘他不注意，猛然飞起一脚，一个旋风，打在他的脚上。胡须佬并没有防备，摔了个四脚朝天。

罗克明扑上前，死死按着胡须佬，然后扯过那条绳子，把他的手脚缚了起来，要推到悬崖下的水里去。

胡须佬却冷冷笑，说：“真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你这力气，推得我下去？等会让你喝个够，信不？”

罗克明回头一看，才知道背后有几个人。那些人远远近近地站着，闲闲地看着这场打斗。

胡须佬大叫：“还站着干什么？等我死了才动手？”

这时候，一支短枪顶住了罗克明的背脊。

旁边有人叫：“住手！”

罗克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突然转身，去抓那枪。

拿枪的是个光头，被来势吓傻了，情急之中，“啪啪”就是两枪。

罗克明早已趁势闪到了一边。

那被绑着手的胡须佬却瞪着眼，盯着光头，挣扎着说：“你、你你你居然、居然打我黑枪。”

说着，晃了几下身子，掉下了悬崖。接着，听到一声沉闷的水响。

光头愣住了，紧接着，身子抖动几下，歪到了一边，指着背后。

沿着他指的方向，人们看到一个矮个子抖动着短枪，吹着从黑洞洞枪口冒出的白烟。

旁边有人不相信似的问：“队长，你杀他了？”

矮个子骂：“叛徒，留他不得。”

又有人说：“他不是叛徒。”

矮个子骂：“狗杂种，你懂什么？这种打黑枪的人留着，什么时候脑袋搬家都不知道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吸了一口冷气。

那光头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颤抖，满怀期望地向着人们伸出乞救的双手。

有人迎着上前去。

矮个子却抢先一下，运足气力，稳稳当当就是一脚，踢在光头胸上。

光头捂着胸口，朝着天空吐出一口鲜血。那血飞得高高的，划出漂亮的弧，然后，潇洒地落到石块上，就在这当儿，悬崖下又是一声沉闷的水响。

矮个子哈哈大笑。

才笑到一半，还没到最后，笑声却戛然而止，似乎一下子让自己的嘴巴吸干了。

人们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看到，矮个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个时候，罗克明已经捡到了光头的枪，老老实实地顶住了矮个子的脊梁。

矮个子看着罗克明，慌乱地陪笑说：“放下枪，都把枪放下。”

罗克明把枪紧了一紧。

矮个子立刻受不了，双腿颤抖，骂：“饭桶！还不放下枪？想要老子的命？！”

那些人听明白了，都放下了枪。

矮个子脸上堆起横肉，皮笑肉不笑说：“好汉，你走吧，今天的事当没发生过，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罗克明笑笑,把枪向着天空,一连开了几枪。

矮个子直愣愣听着，然后哈哈笑，擦着额上的汗水，对罗克明说：“笨蛋，你就自己捆自己吧。”

旁边的人也笑了起来。有人说：“真是蠢猪，一颗子弹也不留。”

罗克明丢了枪。他知道向天的枪声音传得很远，省里来的同志应该留意，可千万别误入圈套了。

有人拿过了绳子，把罗克明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