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言娘

福云社在甜水城南，过了甜水桥一直往南，丁字路口，梧桐树下，昔日人声鼎沸的福云社，如今已经是门可罗雀。只剩下门口的大红幡在风里招摇。

敲开大红门，往里走个小门廊，就是大厅。

福云社外面死气沉沉，里面却不尽然。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十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捧着碗站着吃饭。戏台子上还有十几个孩子在练功。

旁边有三四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女孩纠正姿势。

却是一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场面。哪里像什么死了掌柜的，怕没有出路的样子。

“裴大人。”还没等裴峥开口，其中一个女子就站了出来，压低了声音，“裴大人楼上请，楼下都是些孩子……”

裴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带着孟可意上了楼。

也没走上多远，就听见前面的包间内传来阵阵嬉笑声，还有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方才带路的女子露出歉意，“言娘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还请裴大人稍等，我这就去……”

裴峥出言阻止，“不碍事，且等她们上完课吧。”

“好的，谢谢大人体恤。那晶晶去给大人和姑娘倒些茶来。”

“有劳。”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

阵阵读书声从包间传来，孟可意凝神细听，“孙子兵法……”

“用间篇。”裴峥点头肯定。“兵者，诡道也……”

孟可意甩甩头，不理会裴峥 自言自语。没想到青言言竟然教这些个娃娃们学孙子兵法！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原先她只是从裴峥、四宝嘴里拼凑出一些青言言的形象，以为她是个依附赵银生存的柔弱娇女。可是哪个柔弱娇女会教孙子兵法？而且虽说福云社的老板死了，但整个福云社上下一致，井然有序。就连戏班子里的护卫、武生说起青言言来言语中都透露着尊重。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孟可意生出丝丝好奇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里面的读书声渐渐停了下来。一个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发束成高高的发髻，用玉簪挽住，身穿藕粉色的练功服，手脚处缠着黑色的绑带，脚踏锦靴，潇洒利落，颇有一番男子气概。

“裴大人久等了。”她看见裴峥竟没有露出丝毫惊讶，“晶晶，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是我让她不要打扰姑娘的。”裴峥侧头，“姑娘在教孙子兵法？”

“还姑娘姑娘的，裴大人总是这么客气。唤我言娘就是了。”青言言捂嘴笑道，却对裴峥的话避而不答，“今儿个裴大人还带了个姑娘来呀。”

“啊， 我是，我是侯府的丫鬟……”

青言言热情地把孟可意拉着坐了下来，“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在我这儿啊，都是兄弟姐妹。”青言言娇嗔地看了裴峥一眼，“这裴大人可从不轻易带女子出门，想必姑娘对裴大人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一定，非常重要吗？孟可意撇撇嘴，才不是呢！他只是想让自己帮他查案！压榨小丫鬟！

这是孟可意第一次见青言言，就已经对她心生好感，她并无浓妆，只略施粉黛，却难掩美貌。

这世上美人不少，可懂人心的美人却少之又少。

眨眼间，青言言便让晶晶端来了好几盘点心。方才在包间里的孩子们坐不住，皮猴儿似的窜出来，眼巴巴站在点心面前不肯走。

“去去去，小兔崽子！快问裴大人和姐姐好。”

“裴大人好，姐姐好。”小崽子们很是听言娘的话。

“没有这裴大人呐，哪有你们的今天。”言娘意味深长地说道。

晶晶又端来几盘点心，那些小崽子们才肯回去念书。

“这些孩子也是逃难来的？”裴峥习惯地将点心推至孟可意面前，“言娘真是心善，不知这些孩子都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得得得，裴峥竟也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可人怎能像草木一样无情。这些孩子不管是不是逃难来的，都是苦命的，若我不管，难不成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吗？”

“姑娘，你说是不是？”

孟可意正吃得不亦乐乎呢，没成想这战火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如果是逃难来的，自然是该管。可如果是拐骗来的，想必家里人定是很着急吧。”

啪嗒一声，言娘手中的杯盖重重落在桌上，她眼神哀怨，“姑娘真是直来直去，一针见血。”

孟可意只当是夸她呢，两手握着点心，腆着脸笑，“好说好说，我向来如此。”

裴峥嘴角弯弯，看向言娘的眼神却是凌厉起来。

“我可以帮这些孩子找家。”

“怎么，大理寺也管寻亲吗？”言娘出言讥讽，大理寺一向只管查案。

“我说的是我，我定会为这些孩子找到回家的路。”裴峥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却也坚定无比。

言娘愣住了，甜水城谁不知道裴峥一诺千金，就算她对大理寺诸多不满，但她对裴峥，却是带着点崇敬的。

“马三已经招了，你应该明白，我随时可以带你回去。”

孟可意闻言心中一抖，马三已经招了？可是明明方恒也是今日才去审马三啊。

言娘笑容褪去，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她时不时打量孟可意，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丝丝端倪。

稳住稳住！孟可意在心里警告自己！

“言娘，你我都明白。赵银死了什么都不能改变，那群人他们还在那里。眼下你还能护住这些孩子。可只要那些人还在，这些个孩子就永远不能安生。”

“裴大人，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言娘，裴峥向来说到做到。”

青言言心中凛然，若是旁人如此说，她必要嘲笑她不自量力，可他是裴峥。除了是大理寺少卿，更是侯府大少爷，更别说他背后的那些个势力，方恒、龙阙、易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