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年少

“云熙，赶紧的！”喻安澜催促胖小妞蒋云熙。

“你先回去，我、我有点小事。”蒋云熙还没说完，背着书包就馋得口水直流溜进一家小吃店了。

喻安澜着急回家给妈妈敷药。妈妈的背又痛得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安澜一边上课还一边惦记着。

这是1986年的夏天，住在石巷里十四岁的喻安澜和十三岁的蒋云熙同读初二。

当喻安澜迈着刚开始长开的长腿，拐进麻石条铺就的凹凸不平的石巷时，忽然“咔嚓”一声，一阵强光闪来，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像被摄去了魂魄。

站在石巷中央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人脖子挂着安澜从来没见过的叫做照相机的东西，看着忽然跑进来的小女孩，也惊呆了。

这巷子从来没有陌生人进出，十四岁喻安澜十分好奇。男人却连忙托起照相机，“咔嚓咔嚓咔嚓”对准安澜一轮猛拍。

喻安澜才反应过来忙挡住了脸，说，“别拍！”

这个男人衣着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香港明星，长得很时髦周正，戴着一副墨镜，朝安澜伸出手安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别拍。”安澜从指缝里露出一双倔强的眼睛盯着男人。

“好好。”男人放下照相机，忙道歉，“对不起，小妹妹你长得太好看了。我来收集素材，请问，你能当我的Modle吗？”

“什么叫Modle？”喻安澜淡定又警惕着问。因为就在自家家门口，安澜才不怕他。

“就是模特儿。”男人操一口纯正港腔。敏感的喻安澜判断此人是香港人。

喻安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事，但她不露出半点能让人捕捉的神情，只是一直盯着这个男人。这表情让这男人忍不住又抬起照相机一轮狂拍。

“不许拍！”安澜大声道。

“小妹妹，我只需要你的照片，你能配合一下吗？或者，我购买你的肖像权。”

“肖像权？”喻安澜心里嘀咕什么是肖像权。

“或者，你需要什么？我们谈个条件，你需要什么我给你。你就卖个肖像权给我。”

“我需要钱。”

“行！”男人一听，高兴了，马上掏出一个高级的钱包，抽出三张百元港币递给喻安澜。

喻安澜不露声息却毫不犹豫地接了。家里穷得七块钱的学费她拖了一个学期都交不起。她太需要钱了，急需要！

就这样，站在石巷里，喻安澜倔强冷漠地看着镜头，任这男人一轮狂拍。

为了不让这男人知道她家就住在这，朝男人说我要回家了，扭头便又跑出石巷。

男人一直舍不得放下照相机，当安澜在巷子头要拐出去的一刻，男人朝她大喊一声：“哎！”

安澜回头再看了这男人一眼，男人兴奋又地按下快门，拍下这眼神清冷容颜绝美的珍贵回眸！

当她跑出大马路，迎面的放学归来的邻居蒋云松。

“安澜妹妹，去哪？”正在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蒋云松戴着厚厚的眼镜，看着一脸通红安澜妹妹，眼睛一亮。

安澜妹妹好像长开了，小脸因为激动万分而红绯绯的十分好看。喻安澜二话不说，跑过来拉起蒋云松的手便冲进蒋云熙偷偷买小吃的店里躲起来。

这是1986年的夏天，又偷偷买零食的蒋云熙头一回被小闺蜜喻安澜向哥哥举报，低头接受蒋云松的批评，沾满蜜油的小嘴嘟都老长老长的。

透过小吃店的木窗，喻安澜看见这个神秘的香港男人走出石巷并远去，悄悄舒了一口大气，手里紧紧地揣着三百港元“巨款”，背心冒汗。

此刻，石巷蒋家的厨房里，孔月背心冒汗！今晚，她又去“加班”了。

“妈咪，我们放学回来了！”蒋云松蒋云熙打开家门齐声道，吓得孔月把锅盖都掉地上。

“乖。两个今晚乖乖的啊，等爸爸回来吃完饭云熙洗碗。你哥要高考了！两个好好复习不许听香港电台啊。云熙，不许偷偷听《怪谈》啊！”孔月一边扯下围裙一边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准备“加班”去。

“妈咪，今晚又得加班？”云熙乐了。

但凡妈妈加班都会半夜才归，她就可以偷偷扭开收音机，凌晨零点正准时瑟瑟发抖，收听香港电台恐怖刺激得要死的《怪谈》了。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一声旱雷。

“妈咪今晚小心点儿，听香港电台报道说有台风登陆。妈咪是去海边吗？”蒋云松很孝顺，叮嘱妈妈注意安全。

“没事，批发部好几人一块开大东风去呢。”

这一天晚上，妈妈孔月又加班去了。

回到单位，提了早早准备在保险柜里的旅行袋，里面装着二十万现金，与经理肥仔邦，还有脑子比云熙还要简单的死狗仔三人一起，午夜直奔湾仔海边！

今晚要拉回来的，是一车“水货”，电视机！

这是孔月第一次跟车，以往她“加班”到午夜都只是在公司帮忙卸货入仓的。

她紧张得背心冒汗。死狗仔和肥仔邦却轻松自在，一路边开车边乱聊乱吹防止打瞌睡。

外面狂风大作下起暴雨！刮台风的日子还冒死走水货，这批发部里的人是不要命了！

“别怕，肥月，迟些习惯了你的胆子准比我们还要贼。一会儿你就负责点好数，一手交钱我们一手拉货就完事了。很快的，码头那边我早打点好的。”批发部经理肥仔邦边吐着烟圈边说。

这老油条肥仔邦从机场退役，又在湾仔那边的派出所呆了好几年，然后瞅准时机空降成为孔月他们的经理，生意头脑和人脉都吃得很开。

海边卷起几米高的大浪，三艘快艇乘风破浪如约而至。风雨飘摇中，穿着雨衣的孔月也被拍上岸的浪打得浑身湿透。

“站稳！风大浪急，小心卷进海里。”肥仔邦朝孔月和死狗仔嚷嚷。孔月憋着一口气默默干活。好在她们几个都是批发部骨干兼苦力，不是农民就是练武出身，日常这些水货不敢请外面人卸货全是自己卸的，日子长了更练出一身实打实的好力气。

孔月虽说是女人，但长得高大圆润，一身蛮力不输汉子。

很快，几人跟三艘快艇主合力把货卸装好了，点好交割正准备打道回府时，忽然孔月一声惊叫！

“有人！”孔月指着海上飘过来一包什么东西！

其他人定睛一看，是一个人！衣服全泡开了在海里垂死挣扎，眼看就要溺亡了！

“别多事！”肥仔邦知道此地复杂，最后别多管闲事。

“是个人哪！他要死了呀！”孔月急吼吼。

她天天晚上不用加班便追金庸武侠小说，看出一身侠义豪情，岂能见死不救？

“救人啦死狗仔！”孔月信手捅死狗仔。

死狗仔才不干，往后一缩，“别！风高浪急，跳下去，他不死我死！”

孔月看了肥仔邦一眼，肥仔邦摊摊手，“我涌水技术不大行。”

眼见那人拼命挣扎了几下，手越见无力，看来是从很远处一直挣扎着靠岸的，好不容易眼看就要到岸边了呀！孔月着急地想这可能是偷渡不成功的渡港者，不管了，救人要紧，孔月咬一咬牙纵身一跳！

吓得肥仔邦和死狗仔倒吸一口凉气！

还好，肥月是跳上了一艘快艇！她抢过快艇里一个救生圈，麻利地用粗麻绳绑了便朝水里已经失去挣扎力气的人抛过去。

另外两艘快艇已经开动转眼朝香港那边开过去了，剩下这一艘的船主被多事的孔月气死了也急死了。但也不能把孔月也运过香港去呀！所以一时不敢开动快艇。

孔月比他更着急。

“喂！你阿妈喊你回家啦，快！抓住救生圈！”孔月驰名的大嗓子一声吼，水里就要晕死过去的人迷糊中听见了，果然燃起了求生的欲望，竟又从海水里抬出手乱抓，终于抓住了救生圈，孔月也不管快艇里的人什么态度，自己力大无穷地把人就拉了上来。

是一个被海水泡得脸色灰白的少年！这少年很高很瘦，长得足够秀气！

“来呀，救人啦！”孔月又一声吼，看着这少年跟自己儿子一般大，差点没死在自己眼皮底下，一阵心痛喝斥快艇船主过来帮忙。

船主压了少年的胸腔，看他吐出几口水，才缓过了气来。

“救我！别抛我下水，我给你们好多钱！”男孩一把捉住快艇船主。

这时候，几道探照灯远远射过来！

“不好！巡查来了！孔月你快走！”快艇主人连忙推孔月下船。

“肥月，较脚啦！快！”岸上早已经启动货车的肥仔邦大声催促。

三十六计走为上着！肥仔邦已经跳上货车启动马达，死狗仔拉了孔月连爬带滚地上车了，便看着快艇主情急之下带着还躺在那的男孩一块逃过香港海域了！

台风在他们回到批发部的时候，正式登陆！

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是谁，他是生是死，孔月不再知晓。

只知道这是1986年的夏天，台风登陆前的午夜，她在走私的路上，从海里救起了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