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一场见义勇为引发的血案

曲府在玄武街上，进玄武街前要先转过一条街市，曲青衣在轿子转入闹市时，突然想起来，他曾差点在这条街上被人拐走。

当时是花朝节，京城有庙会，他才五岁，跟着皇甫疏偷偷从宫里溜出来，结果跟丢了人，那会有个头上戴满鲜花的姑娘拿两块桂花糕诱惑他，他还小，差点跟着走了。

皇甫疏找回他后气他乱跑出宫，想要罚他却又不敢重罚，最后让他去抄书，抄一个孩子晚上乱跑被妖怪抓走的故事，吓得他大半夜不敢睡觉。

曲青衣想起以前的事，笑了起来，他的脸色虽还很苍白，但比一开始好很多。

他还记得书里那妖怪白衣飘飘，从远处飘来，就好像……

就好像前面那团紫色的衣服一样。

曲青衣一愣，他眨眨眼，轿子外不远有个人正在往他这里飞来，那人嘴里还拖着一个长长的音节，“啊——”

然后那人就砸进他的轿子里，轿子陡然一阵摇晃，曲青衣觉得那人撞到他身上，让他有一瞬间疼得要晕过去，接着那顶木制的轿子“啪啦”一声碎了，把两个人埋在里头。

周围的百姓都被这一幕吓到，纷纷往后退去。

四名轿夫更是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救人。

轿夫将曲青衣从木板底下扒拉出来，他被撞得有些头晕，略带迷茫地问：“怎么了？”

一名轿夫答道：“公子，天上飞来一个人，把轿子砸坏了！”

曲青衣觉得今日的自己跟天外飞人十分有缘，连忙探头去看，那天外飞人是一个穿着紫金衣，脚踏乌金靴，一看就很意气风发的少年，紫衣少年坐在轿子的残骸上，也很茫然地看着周围，挠挠头，有点不知是什么状况。

曲青衣忽然发现自己怀里的油纸包掉了，正在地上找，有个随从打扮的人牵着一匹马匆匆往这边赶来，一边高声喊：“小少爷你可真厉害，居然被人打飞一条街！”

随从牵着马一路冲到紫衣少年身边，马蹄几乎在那瞬间就把滚在地上的油纸包一铁蹄子踩碎。

曲青衣十分惋惜地看着，“我的糕点……”

随从到近前扶起紫衣少年，忽然瞪大眼睛，“小少爷，你把谁的轿子砸坏了？”

紫衣少年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木屑，目光在周围转了两圈，挠着头说：“我也不知。”

旁边那几个轿夫晓得雇他们的是什么人物，如今站在曲青衣身边，不免狐假虎威起来，其中一个说：“那是我们的轿子！你们要赔钱！”

紫衣少年看过来。

随从立马拿出碎银，跑过来塞进曲青衣的手里，“对不住啊，我们小少爷有些莽撞，这是赔你们的银子。”他银子塞了一半，看到曲青衣手上的血，“哎呀”一声，“小少爷！坏事了！你砸伤人了！回去要挨骂了！”

紫衣少年连忙跑过来，抓过曲青衣的手一阵乱翻，“伤口在哪，阿福你有没带止血药？”

阿福立马从怀里拿出一瓶止血药，递给紫衣少年。

曲青衣有些无奈，“我没伤，这是之前沾上的。”他将手抽回，把碎银递给旁边的轿夫，“这是这位公子赔你们的，你们不用送我，我一会自己回就行。”

四名轿夫得了碎银，欣喜若狂，走了。

紫衣少年追问道：“我真没砸伤你？”

曲青衣摇头。

紫衣少年松口气，阿福也放下心，当即拉过旁边的马，“小少爷，接下来咱们要去哪玩啊？”

紫衣少年眼珠一转，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天真，“我们去玄武街瞧瞧吧，宗皇私生子的故事我一直好奇得很，我想去看看那曲青衣生得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美是丑。”

曲青衣就在紫衣少年身侧，听到他的话，心情复杂，忍不住出声道：“我也要去玄武街，不如一道同行。”

紫衣少年一愣。

阿福大大咧咧的，问着：“小少爷，要捎带个人吗？”

紫衣少年连忙点头，有个同辈人陪，他自然很高兴，忍不住自报名讳，“我叫唐黎雪，呃……阁下是……”

“我……”曲青衣在犹豫要不要将名字告诉面前这个看起来就有点傻的少年，最后还是说：“我姓曲，名青衣。”

唐黎雪一愣，忽然笑起来，“没想到你跟话本里的曲青衣同名，那你一定听过他的传说吧？”

曲青衣叹口气，“我听说过，他有名得很。”

唐黎雪眉开眼笑，“走走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宗皇一模一样。”他拉过曲青衣就往玄武街走去。

阿福牵着马跟在两人后头。

曲青衣又叹口气，但他也很好奇，“唐小公子怎会被人打飞？”

“哦，那个啊。”唐黎雪从腰间摸出一把金边折扇，摇头晃脑地说：“我在隔街看到有人欺负良家妇女，本想上去见义勇为，没想到来了个英雄好汉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就被他打飞出来。”

曲青衣一愣，“你既然是见义勇为，他又为何要打你？”

唐黎雪想了想，十分纳闷地说：“我也不明白。”

阿福在两人身后道：“肯定是小少爷穿得太好了，路见不平的大侠以为你才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公子哥。”

唐黎雪闻言皱皱眉，“那下次我们出来，你借我衣服穿穿。”

阿福立马道：“这怎么行！怎么能让小少爷穿我们下人的衣服？”

唐黎雪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管，下次就穿你的衣服。”

阿福无奈。

曲青衣在旁看着这对活宝似的主仆，没忍住笑了。他今日伤了身子，走得慢，唐黎雪一开始没察觉，反倒是阿福这个随从聪明伶俐，拉了自家少爷一把，唐黎雪才后知后觉放慢脚步。

三人一路行至曲府门前。

曲府大门如坊间流传的那样紧紧关着，唐黎雪问曲青衣，“我们一会是要爬墙进去，还是看看有没有狗洞？”

阿福牵着马绳，皱着眉头，“小少爷你真的要进去？小心惹怒对方，把事情捅给宗皇。”

唐黎雪踮起脚尖往曲府白花花的墙上望过去，“没事，就看一眼，偷偷看一眼我们就走。”

曲青衣这时已走到门前，拾起门环，轻扣三声。

唐黎雪吓一跳，跑到他身边说：“青衣，你要直接进去？我们会被那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发现的。”

曲青衣闻言对他笑笑。

接着大门开了，林善听到扣门声，一路小跑过来，见到曲青衣，老眼上全是泪花，“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曲青衣正想说话，林善看到他手上的血，再一打量他的脸色，泪眼汪汪地说：“小主子你快进来，先去坐着休息，今日你的药落在府里，我去给你拿来。”

林善说着拉曲青衣进府，丝毫没发现门口有两个陌生人。

唐黎雪有些懵，茫然地望着林善离去的背影。

阿福心眼比自家少爷灵活，此刻已知曲青衣的身份，诧异地看着他。

曲青衣看向唐黎雪，举手行礼，满脸笑意，摆出主人家的姿态，“这是我的府邸，唐小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唐黎雪愣愣走进曲府，过了好一会才道：“你是曲青衣啊。”

曲青衣带他到梨花树旁的桌边坐下，笑着说：“我就是曲青衣。”

唐黎雪突然脸红了，耳朵也在发烫，他没想到自己要见的话本里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而且他还怂恿对方来看他自己，他脑子一阵混乱，把自己绕晕了。

林善这会拿药过来，见到唐黎雪，疑惑起来，“小主子，这位是……”

曲青衣接过林善递来的药，“我们萍水相逢，因一些意外，我跟着他们回来。”

制造那场意外的唐黎雪十分紧张，手都搅在一起，不好意思地说：“我叫唐黎雪，外面那位是我随从，叫阿福。”

阿福正在外头四处张望，“小少爷，咱们这马要栓哪里啊。”

林善走出去，带他去栓马。

唐黎雪紧张过后，好奇地打量曲青衣，他打量好一会，曲青衣才问：“你看什么？”

唐黎雪耿直地说：“我在看你是不是宗皇的私生子。”

曲青衣笑了，“这你也能看出来？”

唐黎雪摇头，“看不出来，但还是想看看。”

这时林善跟阿福回来，阿福人小胆子大，心眼又灵活聪明，丝毫不避讳地说：“小少爷你可真厉害，街上随便一撞就撞出个大人物来！”

唐黎雪忍不住有点小骄傲，“我也觉得自己厉害得很。”

曲青衣笑着看他，站起身来，“我去换身衣裳，林伯你招待一下。”

林善应是。

唐黎雪没觉得主人家离开会显得失礼，反而说：“不用在意我，我跟阿福就出来逛逛，一会要回去了。”

曲青衣笑了，刚准备走，林善拉住他，小声说：“小主子，书房那边也有一位客人，等你很久了。”

曲青衣点头，走了，他先去洗手，才去房间换的衣裳，但他进了房间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他的榻上如今正躺着一个江湖来的大侠。

曲青衣取了新衣服，瞥那大侠一眼，“我要换衣服……”

大侠一言不发，自觉地闭上眼。

曲青衣松口气，换完衣服，匆匆离开。

大侠在他离开后又睁开眼，瞥向放在旁边那一堆沾了血的衣物，他在看那些血，看了许久许久。

曲青衣一路来到书房，他平日喜欢看书，因此书房选建的位置离他房间很近，他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时，里头确实有人在等他。

那人坐在书房唯一的椅子上，姿态懒散地拿一本书在看，他脸上戴着白色无脸面具，穿的是刀剑难伤不易破裂的玄色金丝衣，腰挂一柄乌金铁扇。

玄衣黑扇，白面无颜，这是无颜阁阁主温十九。

温十九见到人来，站起身让出底下的位置，瞧一会曲青衣的脸色，淡淡道：“你看起来不太好。”

“也还好。”曲青衣走进来坐下，脸色严肃，“正好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温十九立在他身后，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表情，语气也很平淡，“刘贺的事？”

曲青衣瞥一眼他手里的书，“是不是你们见他跟我吵架，瞒着我把他杀了？”

温十九合上书，放进自己怀里，“我又不是傻的，这时去杀他，是在帮你还是害你？”

曲青衣收回目光，他桌案上的东西被翻得乱了，他边整理边说：“看来是有人借用无颜阁的名头行事，无颜阁可还好？”

温十九淡淡道：“还好，刘贺死时这边就听到风声，左相想带兵包围无颜阁在京城的分舵，我们便连夜撤出城外。”

曲青衣闻言皱起眉来。

温十九继续道：“但左相依旧穷追不舍，有几个安插在你身边的弟子差点被他抓去，不得已我让微生带人撤走了。”

曲青衣皱眉，手里抓着一个青玉梅笔洗在把玩，“难怪微生不在府里，孟大人上门带人时，也不怕你们去给宗皇通风报信。”

温十九淡淡的语气终于变得冰冷，“他这是早有准备，我处理完无颜阁的事就知他要对你下手，赶过来时你已被带走，后来想去你书房取走老阁主的信，却晚了一步。”

曲青衣看他，“是你去告诉宗皇的？”

温十九继续道：“没有，我去宫里被当成贼，左相留在宫里的人追了我好一会，还没等我找到宗皇，宗皇先得到消息去救你了。”

曲青衣将手头的笔洗放回原位，又将镇纸压在信笺上头，心头有几分佩服，“左相好厉害的手段，北方暴乱的事他肯定知道，刘贺一死，他先以凶手是无颜阁弟子为由逼退无颜阁，又用暴乱的事拖住宗皇，然后就准备好刀子杀我了。”

温十九淡淡问：“宗皇没有砍掉他脑袋？”

曲青衣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之前染了血，现在却已洗干净了，“不过差点砍了孟知璋，他在大堂上点了沉叶香，如果我死了，那刻板的主簿跟录事会为他作证，说曲青衣是在问案过程中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宗皇事后再生气，也砍不了他脑袋。”

温十九嗤笑，“有意思，左相每天事情一箩筐，怎么老是有空想着要怎样弄死你。”

曲青衣皱眉望向窗外，看着外头的景色，“刘贺的死怕是跟左相脱不了关系，能把这罪名精准地扣在我们头上，也只有他了，可我不明白，刘贺跟了左相十三年，他是因什么让左相起杀心，顺道设下一个局来杀我。”

温十九也不明白，忽地问：“我听林伯说，你救了一个江湖人？”

曲青衣点头，“一个拿刀的江湖大侠。”

温十九淡淡道：“他叫游铁，是无相剑徐妙法的徒弟，刘贺昨夜才出事，你今日就救了他，好巧不巧正赶在我们不得已出城的时候，你也不怕他跟这些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人不会是他杀的。”曲青衣有些累，用手揉揉太阳穴。

温十九淡淡问：“为什么？”

曲青衣笑起来，“我见过刘向思几次，他用的是左手剑，林伯帮大侠处理伤口时我也在，那伤口不是左手持剑的人伤的。”

他说到这忽然顿了顿，“北方的弟子能调动吧？你去查查北方暴乱的事跟刘贺有多大关系。”

温十九淡淡道：“可以，近几日你身边没了我们的人，行事小心点。”

曲青衣笑了笑，“没事，那游大侠说要当我的护卫，我现在有一个护卫了。”

温十九往书房外头走，淡淡道：“那人来路不明，还是小心点好。”

他说完身子往外掠去，没一会便不见了。

曲青衣到他离开才发现，温十九又顺手牵羊带走他的书，那好像是一本《江湖杂事录》，他叹口气，这书要不回来了，回头得补上。

外头还有两个小客人，曲青衣没有怠慢，往外走时身子却有些摇晃，差点在门槛处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