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3章 生活是TM狗屎（8）

8，

肖朵朵直到周末的时候才知道，岳美莉承包了村里的二十亩地。冯嫣然帮着她，拿到了农村信用社的贷款。按照镇上的助农政策，冯嫣然又帮她申请到一笔资助，准备帮她在地里盖一间屋子。

因为这件事，岳美莉和赵佳峻又一次进了派出所。不过，这一回不是赵佳峻家暴岳美莉，而是他们夫妻互殴。在派出所，赵佳峻要告岳美莉杀夫，岳美莉终于硬气了一回，要求去医院验伤，状告赵佳峻长期家暴。最终，他们被赵建兴领回了村子。

当天，他们再一次起争执。赵佳峻还没动手，岳美莉已经逃出了院子，嚷嚷着赵佳峻打她，她要和赵佳峻离婚。赵佳峻不同意离婚。

冯嫣然很快找到了施工队，紧锣密鼓地为岳美莉盖房子。赵佳峻开始找冯嫣然的茬，指责她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结果被赵建兴狠狠削了一顿。现在他逢人就说，岳美莉的地一定会亏本，以后他绝不帮她还债。

自从听到冯嫣然对赵建兴说“人权”，肖朵朵对她的的印象就不好，再加上她经常和肖东东嘀嘀咕咕，她对冯嫣然的影响就更差了。不过，冯嫣然能够帮着岳美莉“站”起来，肖朵朵对她刮目相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农村女性摆脱家暴的第一步不是法律，而是经济能力。肖朵朵真心希望，岳美莉承包的二十亩地能为她赚到钱，但是……

肖朵朵之前辛辛苦苦种下的土豆和菠菜，这些天刚刚冒出一个尖芽。赵月娥教她在地膜上打孔，好让土豆芽往上生长。与此同时，她们必须每天晚上为它们盖上保暖用的塑料薄膜，早上再把薄膜揭开。

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们已经付出了这么高的人工成本，但网上的土豆和菠菜只卖两块多一斤，有的小个子土豆，或者外观较差的土豆才卖一块多一斤。按照这个单价，哪怕她把产出的土豆、菠菜全买了，营业额可能还不到一百块钱。

鉴于这样的现实，岳美莉怎么可能赚到钱？

肖朵朵情商再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给岳美莉泼冷水，更何况她自顾不暇，没有能力为别人担心。

这些天，她每天往返公司和明岛，在路上至少耗费三个小时。如果仅仅是时间问题，她可以忍受，但春节假期结束之后，长江隧桥恢复收费了。她每天的过桥费，再加上往返的油费，几乎耗去了她三分之一的工资。她也尝试过，在车子上将就一晚上，市区的停车费又让她很崩溃，而且儿子没有看到她，晚上绝不肯睡觉。

肖朵朵再次坐在田间，抱着儿子对着菜地发呆。江城的疫情越来越严重，王睿下个月也不见得能够回到山海。女儿和甄蜜很快就要结束集中隔离了。谢天谢地，她们没有被感染，可是如果他们一直住在明岛，女儿上学、兴趣班怎么办？

赵月娥透过厨房的窗户看着肖朵朵，短短几天的时间，她消瘦了不少。赵月娥犹豫许久，转身走回卧室，又匆匆折回厨房，快步走到肖朵朵面前，把一个存折放在肖朵朵的膝盖上，说道：“喏，这是我这两年存的养老金，我一分都没有花过，应该顶你几个月的工资了，到时候疫情总该过去了。”

肖朵朵惊讶万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月娥。她从来不敢和赵月娥提“钱”字，小年夜她都不敢问婆婆，为什么突然去银行取钱，就因为婆婆把钱看得很重，总以为她想私吞她的养老金。她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婆婆会主动把养老金交给她。

她向赵月娥确认：“这是，给我的？”

赵月娥点头，催促肖朵朵：“愣着干什么，看看够几个月。”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先说好，这是借你们的，将来得还我的。”她再次停顿了几秒，“不是舍不得给你们，我总得给孙子、孙女包个红包，买些吃的穿的，不然他们和我不亲的。”

肖朵朵木呆呆地拿起存折卡，像机器人一般翻开卡片。赵月娥是农民，王睿的父亲也是农民。十多年前，他们家拆迁了，分到了拆迁房的同时，赵月娥也转为城镇户口，每个月有两千块钱养老金。

存折清楚地显示，每个月十五号，赵月娥的养老金会准时到账。赵月娥在每个月十六号的早晨前往银行打印存折，但她从来不取款。她去银行打印存折，纯粹就是为了看一眼上面的数字。

肖朵朵心里很清楚，自从她和王睿去银行办理负债重组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王睿不可能有钱贴补母亲。她问赵月娥：“妈，这一年多，你一分钱都没有取过，你怎么过日子的？”

“能怎么过，就这么过呗。”赵月娥无所谓地耸耸肩，“地里的菜足够我一个人吃，吃不完的就拿去市集摆摊。卖菜的钱足够我买米，买油盐了，偶尔还能买几斤肉，给我们家囡囡、小乖买个小礼物。”

肖朵朵鼻头泛酸，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银行同意她和王睿分期偿还债务，因为赵月娥卖了自己居住的房子，替他们还了一大半欠款。那套房子是赵月娥的拆迁补偿，房产证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在她和王睿结婚的时候，赵月娥说得很清楚，那套房子是她的命，是她养老的依托。

如今，赵月娥没了房子，又把所有的养老金都给了她，是她和王睿对不起她。

“你哭什么！”赵月娥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我告诉你，别让人知道养老金的事，否则那些长舌妇又要在我背后议论你和王睿。”

“我没有哭。”肖朵朵擦干泪痕，真诚地说，“妈，之前我和王睿确实急需钱还给银行。这样，之前您卖房的钱，我给您写一张借条吧。”之前她和赵月娥吵崩，互相不说话，就是因为赵月娥要她写借条，她不愿意。

赵月娥同样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听了王倩等人的话，逼着她写借钱，只是怕她和儿子离婚，哪里是要她还钱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整这些虚的干什么！我就王睿一个儿子，难道我还能看着他坐牢吗？”

说话间，她把自己的身份证扔给肖朵朵，“你自己去银行取钱吧，密码是我的生日，自己看身份证。那个银行的小姑娘，看到我立马给你打电话。我都一年多没去过柜台了，难为她一眼就能认出我。”

肖朵朵扑哧轻笑，试探着问：“妈，我能不能问问，小年夜那天，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去银行取钱？”

“那事啊，没什么好说的。”赵月娥板着脸，拒绝回答。转念间，她不高兴地埋怨肖朵朵，“你一会儿让银行的人把我关起来，一会儿又用警察吓唬我，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她抱起孙子往屋里走。

肖朵朵赶忙追上去，把银行卡和身份证塞给赵月娥，坚定地说：“妈，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等我们真的需要钱了，我们再问你借。您之前卖掉的那套房子，我和王睿说过的，等我们有了钱，一定把它买回来，还给您。”

赵月娥没再坚持，至于那套房子，她没有奢望，儿子有能力把它赎回来。肖朵朵同样心知肚明，以她和王睿的工资，再加上两个孩子的日常开销，他们想要赎回赵月娥的房子，简直天方夜谭。

想到这，肖朵朵难过极了。是王睿把他们的小家陷入困境，但整件事她也有责任。她选择嫁给王睿，固然不奢望大富大贵，但他们结婚的时候，王睿的经济状况十分不错。她那么爽快地答应他的求婚，确实有经济因素在内。

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她每天不是跑健身房，就是去美容院。她刚生下女儿那会儿，喝水只喝巴黎水，买菜只买有机菜。她当真以为自己是“富家太太”，对王睿的生意不闻不问，对自家的经济状况漠不关心，她的世界才会在一夕间崩塌。

她不能，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生活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她和王睿没有学历，也没有谋生技能，再加上他们年纪大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她只能找到快递公司分拣员的工作。王睿在她的“逼迫”下，求了自己的旧同学，才找到一份服装厂销售的工作。他的工作名义上是销售，实际上他同时负责送货和搬货，经常需要去外地送货。

他们全家的资产，除了一家人现在居住的两居室，只剩下一辆小破车，两手车行对它的估价是两万八。

肖朵朵越想越难过。难道她和王睿的这辈子，就这样了？难道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孩子？

这两年，肖朵朵忙于上班、带孩子，她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此时此刻，她想到过往的种种，以及一家人的未来，她茫然了。

十八岁那年，她怀揣梦想来到山海。她奋斗过，努力过，失败过，最终选择嫁给王睿。十多年了，她在五光十色的大山海漂泊了这么久，她收获了什么？

现实就像甄蜜形容的那样，她们犹如浮萍，在这座城市飘荡，无所依靠。王睿害怕她会离开他，其实她同样害怕，他会选择离婚。

这两年，每当她疲累到极点，又或者王睿惹她生气的时候，她确实想过离婚，但是理智告诉她，离开她和王睿的这桩婚姻，她就真的成了这座城市的浮萍。

她是爱王睿的，但有的时候，爱情在现实面前就是一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