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3章 生活是TM狗屎（5）

5，

农村是没有秘密的。

在赵月娥年过半百，不得不回娘家居住的那一天，不要说整个村子，整个乡镇都知道了，她的儿子败光了家产。甚至有不少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被债主泼油漆，摁浴缸的画面，仿佛他们亲眼看到过一般。

肖朵朵不想让娘家人知道他们夫妻的经济状况，所以她不能留肖东东在村子里，但肖东东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收留他，他就把村子里的情况录成视频，发在家族群里面。

肖朵朵没有理会理会的威胁。她告诉王睿，不管她的父母说什么，他们只需坚持以往的说辞。至于肖东东，她接到了公司电话，通知她回去上班。虽然她之前联络的幼托所没有开业，但赵月娥同意和她一起去市区，帮她照看孩子。她带着儿子和婆婆回市区了，她就不信，肖东东能在村子里“活”下去。

虽然赵月娥对外宣传，肖朵朵在一家很大的物流公司“坐办公室”，是高级白领，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她就是快递派送点的拣货员，工作辛苦，工资也不高。她中专没有毕业，之前除了参加选秀，没有其他的工作经验，她需要一份工资偿还银行债务，再辛苦也得干下去。

就像这一次，公司说了，国家不提倡复工，但因为快递行业的特殊性，公司以自愿为原则，她可以选择自愿回去上班。因为是自愿原则，公司只能每四个小时提供一只口罩，没有其他福利，更没有加班费。

午后，肖朵朵和赵月娥忙着整理回程的行李，王睿突然打来电话，坚决不同意她回去上班。按他的说法，病毒太可怕了，传染力惊人。他希望肖朵朵母子继续留在村子里，直到国家宣布解禁，再考虑回公司上班的事。

王睿说得理直气壮，肖朵朵的母亲也在一旁附和。肖东东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肖朵朵。肖朵朵气急，捂着手机走出卧室，压低声音质问王睿：“你在江城回不来，我不回去上班，2月份我们拿什么还给银行？”

王睿沉默了。

肖朵朵用更低的声音说：“我对妈说，我在乡下住不惯，回市区住，不是去上班。”

“朵朵，我们这样骗爸妈，总是不太好。不如……”

“不如什么？”肖朵朵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了，“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把五千块还给姆妈。”

“还了，还了。”王睿回得又急又快，“可是，妈妈好像很不高兴，她很担心你。”

“我很好。还有，王睿，有点骨气，我们不能拿爸妈的钱。”肖朵朵挂断电话，转身折回卧室。

肖东东抱着王熠晖，幸灾乐祸地说：“我就说吧，现在病毒这么严重，没人会同意你回去上班的。”

肖朵朵从他手中接过王熠晖，把他放在学步车里，不高兴地责备肖东东：“你不要总是抱他，把他惯坏了。我们没有时间总是抱着他。”她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转身继续整理行李。

肖东东讶异：“你还是要回去？”

肖朵朵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肖东东说：“现在江城回不去，要么我带你回市区，你自己住酒店，要么你随便，我不管你了。”

肖东东生气地控诉：“你是个暴君，从小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得听你！”

“这是怎么了？”赵月娥拿着王熠晖的玩具走进卧室。

肖朵朵和肖东东都没有接话。赵月娥看一眼他们姐弟，问肖朵朵：“这个要带回去吗？”

肖朵朵随口敷衍：“放得下就带着，放不下就不带了。”

她的话音未落，肖东东快步走到赵月娥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说：“姆妈，住酒店太贵了，我住不起！你让我在你家住三天吧……”

“肖东东！”

肖东东不理会肖朵朵，一味对着赵月娥讨好地笑：“姆妈，我只住三天，三天后我就跟着公司的车子去江城送防护用品了。”

“肖东东，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留下。”

赵月娥左右看了看。她心里不愿意，但肖东东是媳妇的亲弟弟，她又一口一个“姆妈”。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肖东东得意地横了肖朵朵一眼。肖朵朵黑着脸，转身继续整理行李。

出发前，肖朵朵抱着儿子站在田边，最后看一眼自己亲手种下的土豆和菠菜，它们都还没发芽。肖朵朵这对儿子自言自语：“你爸心疼我们，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妈妈不回去上班，我们一家人就吃不上饭了。还有你舅舅，别看他对你好，他就是个混蛋，从小到大什么正事都不干，只知道闯祸。你长大了，可不能像他一样。”

“朵朵，走了。”赵月娥冲肖朵朵招手。

不多会儿，肖朵朵坐在驾驶座发动车子，赵月娥坐在后座，逗弄儿童座椅上的孙子。肖朵朵通过照后镜，看一眼身后的两层小楼，肖东东正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们。

赵月娥见状，担心地问：“他连做饭都不会，真的没问题吗？”

肖朵朵踩下油门，答道：“没事的。他就是人来疯，等我们走了，他就去住酒店了。”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肖朵朵的车子驶出村子。

按照往年的习惯，当下是大年初六的傍晚，很多明岛应该回市区，准备第二天开工，因此马路上必定车流不息，隧桥时不时就会出现拥堵的状况。此刻，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偶尔才会有一二辆车子呼啸而过。

之前在村子里，除了网上的新闻，还有赵建兴时不时用大喇叭吆喝两声：不许聚集聊天，不许搓麻将，肖朵朵几乎感受不到病毒的存在，此刻她才亲眼看到了病毒对城市的影响。

按照肖朵朵的计划，他们先去集中隔离中心，与王熠灿隔着大堂玻璃见一面，然后去超市购买日常用品。

车子行至隔离酒店，肖朵朵看到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还有忙碌的志愿者，酒店工作人员，她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酒店那么多人进出，工作人员全都穿着防护服，她怎么能让女儿站在大堂与她说话。万一大堂的消毒不彻底，她岂不是害了女儿？

肖朵朵把车子停在边路，可以看到女儿房间的停车位，接通了女儿的视频。因为距离太远，他们根本看不清彼此，但是在手机视频的加持下，他们一家人通话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挂断通话。

随后，肖朵朵驱车去了超市，一个人进入超市购买了满满一篮子日常用品，这才驱车返回小区。

当车子驶近小区大门，肖朵朵一下子傻眼了。小区大门紧闭，门口守着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就在昨天，他们的小区发现疑似病例，实行“只进不出”的闭环管理。这就是说，一旦肖朵朵进入小区，在小区解除封闭之前，她将无法出门上班。

顷刻间，肖朵朵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满脑子只有银行的对账单。这是他们债务重组之后的账单，他们不能逾期还款，他们会成为失信人员，以后再也无法贷款买房是小事，他们会影响孩子的前途。她看着紧闭的大门，一言不发。

赵月娥坐在后座，看着孙子困倦的小脸，焦急地问：“朵朵，现在怎么办？晖晖太小了，得睡觉了。”

肖朵朵双手用力握紧方向盘，沉声说：“妈，你和小乖进去吧，我住在车上，就不进去了。”

“这怎么能行。”赵月娥下意识反对，“你的车子这么小，不能睡不能吃的，你把身子搞垮了，得不偿失。”

肖朵朵懊恼地低呼：“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阿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可能回去上班。我就算不吃不喝，也变不出钱还给银行。”

赵月娥沉默。半晌，她好声好气地与肖朵朵商量：“我可以帮你照顾小乖，但是楼上鸽子笼似的，我住不惯的，你把我们送回明岛吧。”

肖朵朵默不作声地发动轿车，往明岛驶去。一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赵月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回到村子里，入村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平日里，车子进出村口，赵建兴或亲自，或安排村干部守着路口，检查每一个进村的人。肖朵朵驱车抵达村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她远远看到路上堆放着大捆的树枝。树枝堵住了整个路口，她的车子无法通过。她推测，一定是赵建兴故意堆放在路口的。

按照农村的生活习惯，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赵建兴堆放树枝，无非是为了阻止外人进村。肖朵朵停车走出驾驶座，想要搬开树枝，一道手电筒的光线从树枝旁边的空宅中射出来。她吓得惊呼一声。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赵建兴拿着手电筒给肖朵朵等人车辆体温，随即放下手电筒，费力地搬开树枝。

肖朵朵没有料到，赵建兴竟然一个人住在空置多年的屋子里，就为了晚上能够守着路口。而且听他的言下之意，他和冯嫣然每晚都会轮流着，检查每一个进村的人，防止陌生人混进村子。

那一刻，肖朵朵突然觉得，赵建兴每天在村子里喊着，不要聚集，不要串门，那粗哑的声音似乎不那么讨厌了。

深夜十一点半，婆媳三人打开自家院门。肖朵朵抱着酣睡的儿子上楼，发现肖东东果然不在了。她不屑地撇撇嘴，把儿子放在床上。

此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赶忙把手机调至无声，走出卧室看一眼屏幕，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狐疑地接起电话，就听到对方公事公办地通知她：“肖朵朵女士，您好，这里是明岛区山羊镇派出所。我们按照肖东东的要求通知您，他因为打架斗殴，被我们派出所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