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2章 生活在继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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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村民们嘴上说什么，赵建兴当了十多年村长，对每家每户都了如指掌，同时他又掌握着村里的各项资源。他三言两语就瓦解了妇女们的联合阵线。

所有人之中，王倩对赵建兴最不服气。山羊村九组和十组两个自然村构成一个行政村，素来由赵姓和陆姓村民轮流当村长和村支书。县里派遣大学生村官到任之后，王倩的公公就卸任了，他们一家在村里的地位直线下降。

肖朵朵并不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她对王倩一家的不满源自两年前，王倩和她的公公教唆赵月娥，试图逼迫她写下巨额欠条。他们口口声声，她是外地媳妇，王睿欠了那么多钱，她一定会跑掉的。如果她不愿意写欠条，王睿母亲必须提防她，否则一定会人财两失。

先不说王睿欠下的债务她毫不知情，他也没有把那些钱用于家庭消费，单就“外地媳妇一定会跑掉”这九个字，肖朵朵就有足够的理由讨厌王倩。像王倩夫妻这种留在村子里生活的，是全村最没本事，他们有什么资格歧视外地人！

当然，让她写欠条也是不可能的。她感激赵月娥卖房子替儿子还债是一回事，让她独自背负债务就是另一回事了。说白了，她愿意和王睿一起还债，那是他们的夫妻情分，让她给婆婆写欠条，门都没有！赵月娥撒泼打滚，跳河上吊，她都不会写欠条的！

她和赵月娥的关系就是在那时候将至冰点的。

当下，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赵月娥问肖朵朵：“阿睿不会真要给我买羽绒服吧？我有衣服，我不要。你们不要把钱不当钱，你们还欠着银行那么多债呢！”

肖朵朵脱口而出：“要买羽绒服，也得等快递恢复啊。”她低着头，正在用手机查看长江隧桥的拥堵情况，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了。

赵月娥走到灶台前处理中午吃剩的菜，嘴里絮絮叨叨：“你过完年就回去上班了，我得在这里住下去，还不知道得住到哪一年。你对她们那么爱答不理的，她们戳你的脊梁骨，我还怎么住下去？”

“大桥不堵车了，我们现在就回市区，正好能赶回去做晚饭。”

赵月娥惊愕：“不是说，在这里过年吗？”

肖朵朵不想和赵月娥多解释，她用女儿做借口：“明天我去给囡囡送些衣服，还有吃的。从这里去集中隔离点太远了。”她一边说，一边收拾餐桌上的菜，“就带一些不容易坏的晕菜，其他的菜都扔掉吧，横竖带回去也吃不了。”

赵月娥十分不高兴，转身夺过她手中的菜碗，坚定地说：“要走你走吧，我不走。”

肖朵朵瞪大眼睛。

赵月娥把菜碗放回原处，沉着脸数落肖朵朵：“你和王睿一样，说风就是雨，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菜，都是我用钱买的，说扔掉就扔掉，要遭雷劈的，晓得伐。”她转身去土灶前烧火，嘴里喋喋不休，“地里有菜，拔起来就能吃。回了市区，一根鸡毛菜都得买，多浪费钱。”她一副铁了心就是不走的姿态。

肖朵朵恨不得立马抱着儿子回市区，但她明天确实要去看望女儿。她在网上查过了，她们只能隔着酒店的大堂玻璃看一眼对方，然后让志愿者把食物和衣服送进去。儿子太小了，她不能抱着儿子站在寒风中，再说那边是集中隔离点，有感染风险。她需要赵月娥帮她照顾儿子，只能暂时打消回去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肖朵朵驱车离开村子的时候，赵建兴在村口给了她一张“出村卡”，并且告之她，除非有急事，否则每户人家，每两天可以离开村子一次。肖朵朵这才发现，村子里的路，包括麦田之间的田埂，全都用树枝堵了起来，只剩下离村的主干道可以通行，由赵建兴亲自把守。

肖朵朵赶着去看女儿，没有和赵建兴赘言。午后，她回到村口，远远就看到赵建兴和二十出头的女青年争执。

肖朵朵推测，她就是刚刚派驻山羊村的大学生村官冯嫣然。赵月娥和儿子说起这位村官的时候，颇不以为然，因为她的前任考上公务员之后，头也不回就走了。用赵建兴的话，这些大学生官儿，只要不给他惹事，他就阿弥陀佛了。

肖朵朵驱车驶近两人，远远就听到冯嫣然生气地说：“镇上只让我们把控进出村子的人员情况，没有让我们封路，禁止村民外出。赵村长，你这么做是侵犯人权！”

赵建兴像打发小孩子一样冲冯嫣然挥挥手，摇着头说：“什么人权不人权的，我这是为大家好，再说我也没让他们不要出门啊。谁有意见，你让他和我说。我不会连累你的。”

“我有意见！”冯嫣然气得双颊通红，“我们做工作，不能这么简单粗暴。”

“哪里简单，哪里粗暴了？我亲自在这里守着，还不够人性化吗？”

肖朵朵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只觉得好笑。她原本也认为，赵建兴在一夜之间，招呼也不打一声，擅自把村里的路全都封死，做得太过了。不过，冯嫣然说什么“人权”，也挺可笑的。她按了两下喇叭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赵建兴快步走到肖朵朵的驾驶座旁边，说道：“月娥媳妇，你和冯支书都是城里人，你告诉她，我不让你离开村子了吗？我让你没有人权了吗？”

冯嫣然抢白：“她又不是村里的人，过完年她就回去上班了，她当然可以忍耐几天。”

“过完年，村子里一半的人都得回市区上班，我没让他们别回去啊！”赵建兴依旧一副教训女儿的口吻。她看一眼肖朵朵，“你们忍几天都回市区了，剩下的人，一个礼拜都不见得出村一次，有什么人权不人权的。”

“他们选择不出门，这是他们的自由……”

“两位。”肖朵朵打断了冯嫣然，“我得回家了。你们慢慢讨论自由与人权。”她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入村子。

不同于前两天的阴雨绵绵，今天太阳终于露出了半个脸，但整个村子依然暮气沉沉的。这种暮气不是因为房屋陈旧，道路崎岖。相反的，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两层小楼，三层小楼，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村子里的主干道，包括村子四周的水田、树林四周的道路，全都铺上了水泥路，足够收割机，耕田拖拉机行驶。

在肖朵朵曾经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是世外桃源，但她进了村子才发现，整个村子院子比人多。村子里大部人都和王睿舅舅一家一样，只留下一个空院子。

平日里，这个村子的景象：耄耋之年的老人佝偻着背站在路边无所事事；岳美莉这样的外地媳妇没有固定职业，每天蹬着三轮车，四处干些零活；王倩一家算是村子里为数不多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常驻人口，但她和丈夫之所以待在村子里，因为他们失业了，在市区混不下去了。

这样的村子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死亡是它唯一的结局。

肖朵朵驾驶轿车缓缓向前驶去，思量着如何说服婆婆随她回市区。突然，她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大铁门后面，一个人影在门后倒了下去。她猛地踩下刹车。

乡下的房子，结构大同小异，她看到的那扇玻璃门应该是岳美莉家的厨房。肖朵朵走出驾驶座，心脏怦怦直跳。

赵佳峻若无其事地走出厨房，隔着铁门冲肖朵朵喊话：“王睿媳妇，是你啊，我当是谁呢。”他指了指肖朵朵的车子，挥挥手，“不要把车停在马路上。路就这么点宽，你让后面的车子怎么走啊。”他长得人高马大，说话粗声粗气。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没有及时医治，他的右脚不良于行。

肖朵朵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但赵佳峻神色无异，一脸平静。她隐约觉得，赵佳峻说话有些大舌头。她印象中，他能说会道，吐字清晰。她试探赵佳峻：“美莉呢，我和她说句话就走。”

“她啊，不在家。”赵佳峻用身体挡着厨房门，笑着推搪肖朵朵，“你有什么事，我帮你传话，或者我让她晚上去你家找你。”

不等肖朵朵回答，赵佳峻屋前的邻居打开了后窗。他站在窗口，高声调侃赵佳峻：“你不会大白天就喝上了吧？”

赵佳峻嘿嘿一笑，扬声回答：“新年嘛，大伯又不让大伙出门找乐子，连超市都不许去，我不喝酒还能干吗！”

肖朵朵轻轻皱了皱眉，正要转身离开，赵佳峻身后的厨房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条手臂从门缝中伸了出来。

肖朵朵尖叫一声。赵佳峻转过身，把那条手臂塞回厨房，回头恶狠狠盯着肖朵朵。

肖朵朵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她跑回驾驶座旁边，用颤抖的手抓起手机，厉声大喊：“你不要乱来，我，我报警了。”

邻居见状，怒斥赵佳峻：“你他妈，你又喝醉了酒打人，狗改不了吃屎！”

随着这一声怒斥，四周的院子陆续有人探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