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松野苍介

虽然同是岛屿，但松野苍介更喜欢东岛，更喜欢中都。

他的古朴、优雅的中都，这个时候，应该是樱花盛开、莺莺燕燕、细雨霏霏的时节，故都潮湿沉郁，古刹神社遍布，小街巷幽静，居酒屋热闹，歌舞伎多情，到了节日，男女老少穿着和服和木屐出门，也更像东岛，更像他心目中的“大和”。

中都从平安时代起，做了一千年的东岛首都。有着首都的天然气度，大量保存完整的神社、佛阁等历史建筑物，还有庭院、绘画、传统活动、闻名天下的京都料理等，无不骄傲地证明它曾经的地位。

中都是根据历来王朝文化中盛行的东岛式唯美意识所构建的，其中很大一部分仿照唐朝长安城的规模修筑的，唐时，东岛不断派遣唐史到中 国学习一切，所以民间流传中都有着比中 国还完整的盛唐影遗迹，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民间野史也说当年杨贵妃并没有死在马嵬坡，而是找了个替身受死，自己在东岛武士的掩护下，渡海到了中都，隐姓埋名住了下来。这当然是人们的一个美好愿望，也从侧面证实了中都与大唐的深厚渊源。它也是东岛人的精神故乡，是东岛文化的源点，是东岛的文化象征之地。

松野苍介是中都松月刀流的弟子。这个家族从江户时代兴起，一直是武将家族，忠诚为天皇和军队服务，到了昭和年间更是声名显赫，出了七八位将军，分别在印度、太平洋、中 国的军队中任要职，屡立战功，功勋彪炳。被称为中都的“荣誉家族”。

苍介的爷爷是松野一郎。也是名出色的剑道高手。应征入伍前往中 国的时候，儿子还在妻子肚子里。像东岛的很多个战时家庭一样，奶奶松野吉子一边辛苦地抚养儿子，一边盼着丈夫归来。盼了一年又一年，丈夫只见信来，受伤了，升官了，部队调防了……就是不见人回来，直到死。

死讯传回来的时候，松野吉子悲恸得晕了过去。她恨这场战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狂热 地为天皇效忠，死后名字进入靖国神社，但带给家庭的不是荣耀，而是痛苦。

她也恨战争把她的丈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郎精通剑道、医术和文学，喜欢中 国文化，虽沉默寡言，但对夫人却温柔有加，内心有爱。吉子当初倾心于他，也认为他既有男子气概又懂仁义礼智信。他们婚后也度过了三四年和和美美的日子。

入伍后，丈夫开始时的书信还是描述军旅见闻和感受，表达对吉子和腹中孩子的思念，还有对中 国文化的新鲜感。后来，信中的言语渐渐暴戾，暴露了对战功的渴望和征服的野心，再后来，竟然寄了一张东岛兵杀人比赛的照片回来，而且是作为一种炫耀！吉子很绝望，她的丈夫已经面目全非，成了战争机器。

松野死后，遗体没运回来，只有一把刀寄回了东岛。吉子把他的遗物和书信都封存在后院西屋，大门紧锁，从不开放，谁也不许碰。这是松野家的一个禁忌。

苍介的父亲受奶奶影响，加之从小身体文弱，不再从事剑道，而是专攻医术和艺术。在京都自居一派，小有名气。但是苍介并不佩服父亲，认为他懦弱，背叛了家庭荣耀。每次父亲在家中焚香设茶道摆讲坛，他就躲进后院西屋，与爷爷对话，抚摸着那把刀，感受祖辈的血性 ，并按祖传剑谱偷偷练习，偌大的后院，就是他一个人的道场。

松月刀流的剑谱名为《月之魂》，是松野家的一位前辈，在江户元和年间与君王发生矛盾时，郁郁不得志，辞职周游列国，潜心进行剑术修行时所写而成，至今已有400多年，后世一直奉为圭臬，是松月刀流屹立江湖的核心精髓。但多年来《月之魂》一直躺在桃木制成的金漆匣子里，匣子表面蒙上了一层灰尘。苍介第一次打开它时，激动得难以抑制。

东岛的剑道历史悠久，流派众多，是东岛的代表文化。最古老的是名叫中条一刀流的流派，由中条兵库头长秀在公元14世纪创建，之后沿着中条一刀流的剑术主张，产生了富田流、一刀流、北辰一刀流、无刀流等流派。中条一刀流为开端的派系出现后，过了一个世纪，即15世纪前半叶，饭条长威斋创立了神道流，全名天真正传香取神道流，从此发展出卜传流、萨摩示源流、心形刀流等。大约又过了半个世纪，阴流在爱洲移香斋的手中降生了。这以后很快便产生出新阴流、柳生新阴流、直心影流许许多多的“新阴流”，而形成一个庞大的派系。

剑法流派的诞生、发展和成熟的过程，正是东岛从南北朝到战国时代的乱世。在战乱中，“活下来”有效地刺激了武士们大幅度提升实战能力，为了防身杀敌，不仅仅是武士，普通百姓也有很多开始习武，因此带来了剑法的飞速进化。

初期剑术的核心，便是“一击必杀”。在战场上，斩杀或被斩杀都是在一瞬间便会决定，所以，最初的一击通常也是最后一击。而“一击决胜负”的思想下，就要求剑士必须做到能迅速集中精神，准确地对放手的破绽进行会心一击。

以后的300年间，基于以上理论而总结出的“在被斩之前斩杀列手”这句话，成为所有流派的座右铭，书写出血腥的剑士历史。一个派生物种就是东岛浪人，以浪人为主要势力的倭寇，对中 国东部沿海进行了数百年的骚扰和破坏。

松月刀流属于一刀流，即只使用一把兵器。其宗旨为“如松之挺，如月之魅”，既勇猛凌厉又出其不意。剑法要义为拔剑的同时利用剑锋在圆弧运动中具有的惊人速度向对方作出致命的攻击，并务求一击必杀，讲究剑技、实用，于攻防之中体现艺术性。

拔剑、出鞘、挥刃，神情专注，身姿矫健，心气力一致，迅捷如电劈刺，击中目标，鲜血如注，立时取命，然后一声仰天长啸，收鞘立定，这情景何其激荡！他痴迷于武士精神和剑客豪情，觉得自己骨子流淌的是松野家的血液，终有一天，他要重振松月刀流。

和平年代，剑道失去了战场，基本上成了健身摆设和娱乐表演，空洞而没有灵魂。奶奶死后，他立即成立了“松月”道场，教人习武，四处比赛，笼络了一批高手。在道场间的比武中，曾先后打败过柳生、北辰、千叶等传统名家，名声大振，40出头的松野苍介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士。

“松月”名义上是剑术道场，实际上是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黑 社会组织，为利益考量，也涉及一些绑架、暗杀、毒品、走私、色情交易等。其中，京都70%的红灯区由松月把持。经过20年的苦心经营，社团发展壮大，松月刀流渐崛起，成为关西地区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是被他视为英雄偶像的爷爷最后的归宿，一直是他的心结。松野家不允许哪个成员成为孤魂野鬼、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一种比死还严重的耻辱。

爷爷的最后行踪是在绿洲岛上，他弄清楚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他死前是什么情形，葬在哪里。

他躲在西屋的时候，细细研读过所有的书信，其中一封书信中有一个隐晦的线索。但是奶奶悲痛之下，并未加留意，而他一直暗暗记在心中。他安排好社团事务，做好计划和准备，知会了一声银海的朋友，就这么来了。

有些事情是该了结了。而且，必须他亲自来了结，这是他一个人的朝圣之旅，也是一个男人成长的最后一步。

所以，这次上岛，他有两个目的，一是促成投资，二是找到爷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