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番外 悲欢离合总无情

多年后，法国，普罗旺斯。

一个古老的山镇，一条狭长的石头小巷深处，一栋白色的二层尖顶花园洋房。

推开白色的栅栏木门，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蹲在一片雪白的茉莉花园里默默忙碌着。他伸手从身旁地上一个军绿色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扳手，用力的拧着手里一根浇花用的水龙头。

来人也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握着一瓶上好的红葡萄酒，悄悄走到埋头干活的老人身后，将手中的酒瓶猛的伸到他眼前：“别忙了！歇歇吧！来陪我喝酒！”

埋头干活的老人被吓了一跳，仰起脸，没好气的说道：“老程头！你都当爷爷的人了，不好好在家哄孙子，成天跑来蹭吃蹭喝的，羞不羞！”

老程头也不在意，自顾自大摇大摆绕过白色洋房，顺着茉莉花海中，一条蜿蜒的石子小路向花园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八角凉亭。

他熟门熟路的在凉亭中坐下，掀开石桌上的一大块宝蓝色天鹅绒，从底下的托盘里拿出两只半旧的搪瓷马克杯，又拿起开瓶器开了手中的红葡萄酒，倒满两只杯子。

此时，埋头干活的老人已经洗了手，正拿下脖子上挂着的一条蓝白条纹的毛巾擦着手，大步走了过来。

老程头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笑道：“你这臭小子！我成日拿酒来孝敬你，你还不领情，说我蹭吃蹭喝，哪次下酒菜不是我送来的？你小子亏不亏心？”

老人擦完手，又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才放下毛巾，抓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臭小子，老小子的叫我！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为老不尊！”

老程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叫了你半辈子了，也没见你不愿意，怎么？老了老了，难道要叫你隆少帅才够威风？”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抿了一口酒，说道：“可别！你不说，我都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的宁都，恐怕早就没有人记得隆震海这个人了。”

老程头也喝了一口酒，缓缓放下酒杯，转身去看远处那一片如霞似雪的白色山茶花园，淡淡说道：“如今也没有人会记得程远生这个人了。老爷，夫人，焕茹，二少爷，钟家五虎，都成为过去了，除了我们，没有人会记得了。”

隆震海也望着远处的白色山茶花园出了神，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焕茹就在我心里活一天，焕茹的雪海园就在我手里活一天。这一辈子，有了这些念想，够了。”

他说完，从蓝色天鹅绒下面又拿出一个小茶壶，里面有泡好的茉莉花茶。他拿出一只白玉盖碗，缓缓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身边的桌面上。

程远生见他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震海，有些话，大哥一直不敢说，可是今天，大哥想问一问你。每次喝酒，你一定要倒一杯茶给焕茹，这么多年了，你孑然一身，这辈子，你不准备放下吗？”

隆震海苦涩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尽，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才缓缓说道：“当年的事，都是因为我一意孤行，才造成了焕茹一生的悲剧。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何况焕茹是我这一生唯一所求，别说此生此世，就算来生来世，我也不打算放下。大哥，当日我为何要放弃江山社稷，你该明白的！”

程远生闻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也给自己满上一杯，他眼眶微红，看着隆震海说道：“我们老了，前尘往事都看开了。睿渊和淇奥在巴黎将钟家的商业帝国向全世界发扬光大。我的儿女在宁都，继续替我守护着钟府和宁军。我和阿湘在你隔壁相濡以沫，携手白头。正如你所说，前尘往事，我们都当那是上辈子的事。只有你！只有你把自己困在这片雪海园里，孤独终老，至死方休！”

隆震海也红了眼眶，他望着远处那一片如烟似雾的白色山茶花园，哽咽着说道：“大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年，焕茹就是在雪海园，在这个凉亭里，望着那片山茶花，望着天上的流云，死在我怀里的。她留在了雪海园，也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也走不出雪海园了。这是她的坟墓，我自然甘心陪葬。”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震海，你这是何苦？”

“大哥，你若懂我，就该明白，我不苦。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不懂焕茹的心意。清茶淡酒，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么简单平淡的生活，我却直到失去一切，才明白其中的滋味。”

他笑了笑，眼中隐隐似有泪光：“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程远生看着他依然如暗夜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硬生生忍住了眼里的泪水，只抓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喝干。

“震海，泽坤统领宁军，如今威望日隆，泽峰掌管同济会，也是一手遮天。他们都比我们当年更出色，更幸运，身为父亲，我不担心。我只是担心……”

“大哥担心什么？我那两个侄儿，文治武功，开辟太平盛世。当年我们做不到的，他们做到了。两个侄女也都学成回国了，大哥，你这四个儿女，个个人中龙凤，这辈子，你值得了！”

程远生又倒了杯酒，看着他，淡淡道：“我收到消息，泽坤和泽峰在宁都遇到了他们的‘焕茹’，和你当年一样，他们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也选择了执迷不悟。而我的念如和怀玉，回国后在永州下落不明，我担心……”

隆震海倒吸一口冷气：“永军如今的督军是……霍胜凯！霍卓远唯一的儿子！”

“我担心，我们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