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何为良善之人？

他十九岁结婚，娶了新阳驻防司令袁建盛的女儿。袁建盛有一子两女，小女儿袁佩珊容貌出众，上过新式学堂，识文断字，嫁给他也算门当户对。可霍卓远是迫于父亲的压力，不得不迎娶她过门，内心对她并无半分情意。婚后，二人虽然不吵不闹，可也是貌合神离。幸而袁佩珊早早有了身孕，一年后顺利产下一子，总算坐稳了霍家二少奶奶的宝座。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与她也算相敬如宾。可心里难免寥落冷漠，拒人千里。

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心动了，可自从看到钟焕茹，他就知道自己无药可救了。那样的出尘脱俗，那样的风露清愁，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心动又心痛，简直欲罢不能。

他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样子，想起那一日，他与钟睿博在书房喝茶，钟睿博说到荣君南居心不良，绝非良善之辈，断断配不上焕茹。

他便顺势问道：“什么样的人才堪配焕茹？”

钟睿博看了他一眼，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坦言：“焕茹冰魂雪魄，赤子之心。可是一入豪门深似海，人心复杂，祸福难料，因此我不会让焕茹嫁入富豪权贵之家。唯愿她觅得书香门第，良善之人，夫妻情深，安度此生。”

他又问：“何为良善之人？”

钟睿博说：“胸中无怨，心中无恨，眼中有星辰大海，腹中有义胆忠肝。”

他闻言黯然一笑，深感自惭形秽，自觉自己的心性、家世都配不上钟家，更配不上钟焕茹，便硬逼着自己放了手，死了心。

此刻，他握着她因发烧而滚烫的纤纤素手，喃喃道：“焕茹，我的出身我别无选择。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做一个良善之人，只要有你在身边，我愿意放下所有仇恨，只求陪你一生无忧，护你一世安稳，可以吗？”

她躺在那里，小小的脸庞，像个娇嫩可人的婴儿，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睡得并不安稳。

五天后，她的高烧才算彻底控制住了，体温终于不再反复，总算从黄泉路上被拉了回来。

霍卓远正在开会，听到消息撇下一屋子的人，自己开车冲回了家。

她还在昏睡，并没有清醒，只是高烧退了，没有生命危险了，清醒只是时间问题。

他伸手去探她的温度，她微微出了汗，不再发烧了，脸色也不再潮红，相反，苍白的没有血色。

他松了口气，瘫坐在床边看着她，全身仿佛脱了力一般，软绵绵的没了半分力气，嘴角却慢慢浮起一抹笑容。

夜里，钟焕茹终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床前的台灯还亮着。她借着昏黄微弱的灯光打量四周，想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想了半天才恍惚记起她经历的一切。

微微动了动，只觉得浑身酸痛，头晕目眩，一丝力气也没有。实在无力起身，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窗前的沙发上似乎睡着一个人，盖着毯子，躺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出是谁。她只觉得困倦，身不由己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护士进来给她打针，针头刚一刺破皮肤，她就醒了过来。护士大喜，连忙出去叫人，很快，一大群医生冲了进来。

西医拿着听诊器，上前给她仔细检查，又问她一些问题。中医忙着给她号脉，重新更换药方。一时众人把她团团围住，直闹了有一刻钟才陆续散去。

她浑身无力，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此刻，躺在床上，四肢百骸酸疼的要命，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负担，只想闭上眼睛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霍卓远的声音响起：“钟小姐醒了吗？”

一个丫头带着笑意答道：“醒了！二少爷！您快去看看吧！”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门来：“焕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钟焕茹看了他一眼，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焕茹，你觉得怎么样？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想吃点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她还是不说话，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霍卓远俯身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伤心，别这么为难自己，有什么话你说出来，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依旧是沉默，屋子里静的就像没有生命一样。

他叹了口气，轻轻替她盖好被子：“你不想说话，那就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他原本已经松了口气，以为钟焕茹终于脱离危险，只要慢慢调养，很快就能康复。所以一有空就来看她，对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可是钟焕茹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日益严重，她不吃不喝，不打针不吃药，完全不配合医生的治疗，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

两天后，她的高烧又卷土重来，躺在床上，已经气息奄奄，连呼吸都微弱的似有若无。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霍卓远看着满屋子大夫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些大夫立马逃命一样的逃出门去。

他看着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钟焕茹，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轻轻把她扶起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狠命的去掐她的人中。

她悠悠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她身子烧的滚烫，就那样软绵绵的躺在他怀里，毫无生气。

心里似乎被人狠狠锤了一拳，让他又痛又气。他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焕茹，明天是睿博的葬礼，你身子不好，不能出席了，我会替你送他最后一程，你安心休息吧。”

钟焕茹无力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艰难的抬起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抓着他的一片衣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让我去，让我……”

霍卓远淡淡说道：“不用了，焕茹，你既然一心求死，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你该思量一下，见到睿博该跟他说什么，钟家百余条性命换了你一命，你却这么自暴自弃，一心求死，你想好怎么跟钟家上下交代了吗？”

“让我去，求求你。”

“你求我有用吗？我救得了你今天，却保不了你明天，你一心求死，就是神仙在世，又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钟焕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进他的臂弯里，滚烫的温度转瞬即逝，只剩下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