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储罐

杨若的工作落实了，苏汇云也就松了一口气。不过，自己跟林应远还耗在那里，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苏汇云翻看着手机上的通讯录，正犹豫着是不是该给林应远打个电话，但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就感到气愤不已。正心神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喊了她一声：“汇云。”

打字员小樱赶紧招呼走进来的人，积极地给客人倒水。现在，小樱俨然是办公室的小主人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尤其在苏汇云的循循善诱下，她的工作已经完全上手了。

苏汇云连头都不抬一下，她还在摆弄着手机，听那个耳熟能详的声音，还不知道是谁吗？她故意低着头。

“主任，这位先生找您呢！”小樱不明就里，她提醒着苏汇云。

林应远陪着干笑，有点着急地立在那里。

“我们出去谈吧。”苏汇云把手机放好，简洁地说。

两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小茶馆。

“我对你已经没什么指望了，说说吧，怎么处理剩下的事情？”苏汇云淡然地说。

“上次，你没让我把话说完，今天，我就求你一件事。帮我联系上莫大夫，可以吗？”林应远的脸色较之前憔悴了许多，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为了那个女人是吧？”苏汇云敏感地看着丈夫。

林应远紧紧攒着双手，半天吐出一句话：“我想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真服了你了。唉，你怎么……。到底怎么回事？”事到如今，苏汇云已经丧失了醋意，或者说，她对林应远的感情已经淡漠了。

林应远给苏汇云倒了杯茶，缓缓地说：“已经去了市里的几家医院，都说那女的患有地中海贫血，孩子还没办法确定有没有那病，最准确的办法是做羊水刺穿，但是，这也要冒一定风险，因为她之前已经差点流产。”

“所以，你想让莫至廷帮她做是不是？”苏汇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茶异常地苦。

“他这方面是行家，我就求你这一次。”林应远说道。莫至廷是苏汇云的老同学，是省里赫赫有名的妇产科主治医生，有丰富的临床治疗经验，他所在的诊室经常被患者围得水泄不通，病人治愈后写来的感谢信不计其数。

“如果孩子健康，我们就离婚吧。”苏汇云转过脸，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名存实亡的婚姻没什么继续的意义了。

“汇云……。”林应远无语了。或者，应该由孩子来决定他们婚姻的命运吧。但是，这样的决定会不会遭到天谴呢？林应远的脑子一片混乱了。

既然谈妥，事情就有了眉目。

苏汇云当天就给莫医生打去电话。

“是这样的情况啊，那么，我安排一下吧。”莫至廷最后给了苏汇云明确的答复。

“好的，非常感谢，谢谢！”苏汇云怀着复杂的心绪打完了这通电话。这算什么？算最后一次，以妻子的名义帮助丈夫吗？她苦笑着，不知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小手术安排在一个月以后，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采样手术。那手术对于莫至廷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对于林应远、苏汇云和那个等待手术的女人来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因为要做些前期的检查，所以林应远先跟那女人乘火车到了莫至廷所在的城市，苏汇云是在手术的当天才到达那家医院的。

苏汇云跟老同学莫至廷见了面，随后便到病房里看望即将手术的那个女人。

林应远出去了，剩下女人孤零零地半卧在病床上。她可能不大爱说话，不象邻床的女人们谈天说地瞎扯着，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的笑声，她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手里好象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你好。”苏汇云走近那女人，礼节性地问候了一句，她把带来的补品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那女人蓦地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向苏汇云，因为之前已经见过面，所以还有点印象，她知道眼前这个品位独特、颇有气质的女人就是林应远的妻子。

“你好。”女人轻轻回应了一句，苏汇云想不到那样其貌不扬的一个女人，竟然有着如此甜美的嗓音，那么温婉、那么柔软、对于男人而言应该就是恰倒好处的声音。

“别紧张，莫医生的医术是一流的，手术中也不会感到痛苦。”苏汇云安慰着那女人，她看到女人的手里捏着一张细长的纸条。

“呃，我在给孩子折幸运星。”女人看到苏汇云的眼光落到自己的手上，她不好意思地说。

“哦，这样很好啊。”苏汇云的内心忽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了一下。

“我没什么本事，就想孩子平平安安的……。”女人没有说下去，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苏汇云的伤害，她再说孩子，就是在揭苏汇云的伤疤了。

再过一会儿就要做手术了，苏汇云不想让那女人思想负担过重，于是淡淡地笑着说：“你那么用心地为孩子积攒幸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女人从枕头下面翻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罐，里面已经存储了好些幸运星，花花绿绿的，她把刚才折好的那颗星星放进去，喃喃自语道：“还是不够，多一些星星才会多一些运气呢！”

一瞬间，苏汇云的眼泪流了下来。之前，她对地中海贫血几乎是一无所知，是刚才跟莫医生交谈了之后，才对此病有所了解，母亲患有地贫，孩子患地贫的几率就会很高，而患有地贫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注定有着悲惨的人生，他必须依赖源源不断的输血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一旦停止供血，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虽然苏汇云嫉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但是，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在这场围城内外的战争中，孩子是受伤害最深的人，她不希望孩子有任何的闪失。

“汇云，你来了？”林应远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苏汇云赶紧背着丈夫把眼泪擦了，转身走出去。

林应远百感交集地目送着妻子走出病房，下一刻，只有老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有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白驹过隙，有的时候，时间漫长得度日如年。在等待检验结果的这段日子里，林应远、苏汇云和那个不幸的女人各怀心事。

林应远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苏汇云徘徊在离婚与不离婚的边缘，而那个一心想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人还在折着幸运星。

该来的总会到来。第一个知道羊水刺穿结果的是苏汇云。莫至廷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了他的老同学：“孩子是健康的，非常幸运。”莫至廷不好问那女的是谁，但他知道苏汇云确是担心孩子的安危的，所以赶紧给她去了电话。

“哦，是吗？太好了。”苏汇云笑着流下眼泪，那一刻，她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结束跟老同学的对话的，只感到一阵阵地转天旋，还有一种身体内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悲恸与无奈逼得她快要窒息。

苏汇云的母亲已经在楼下催她吃饭了，这位可爱的老太太还不知道女儿正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哀伤。老太太让同住一起的杨若先吃饭，自己啪哒啪哒地上了楼。

“汇云，你把门开开，妈有话跟你说。”老太太在女儿卧室的门外轻轻敲着门。小狗吉吉也跟着跑上楼来，老太太摸摸小狗的脑袋，又指指楼梯，小狗乖乖地跑下楼去。

半晌，苏汇云才勉强支起身给母亲开了一道门缝。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是不是病了？”老太太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的样子几乎吓了一跳。

“有什么事跟妈说一声，虽然妈老了，但有些事情可能会比你看得清楚。遇到不顺心的事不能窝在心里，会憋出病的。”老太太心疼地看着女儿，她眉头紧锁，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

“没事。”苏汇云转过身，强忍心头的痛楚。

“孩子，我知道你要强，但是，心里有委屈就痛快地哭出来吧！你要记住，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妈妈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妈妈不会离开你。”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她走到女儿面前，紧紧地握住女儿的双手。

“妈！”苏汇云突然扑到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抱着女儿，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秋日的清晨，一群护士和医生高度紧张地围在气氛凝重的产房里，躺在床上即将临盆、几近虚脱的产妇哭着说：“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在场的医护人员无不为之动容，但是，孩子的头被卡在较难手术的位置，只能冒险一搏了。也许是强烈的母爱感动了上天，半小时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啼哭，孩子终于降临到这个世界上，而孩子的母亲也平安地渡过了生死关头。

现在，当年差点因缺氧而离开人间的那个孩子面临着再次的危险，而身为孩子的母亲，她依然会用尽全力去保护她。苏汇云的母亲轻柔地抚着女儿的背，安慰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