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花骨朵

回到县衙，师爷在书房里不停的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还叹口气。他在等郁老爷退堂。

好容易盼到老爷进门来，师爷迎将上去，劈头说道：“不好了老爷！...”

“怎么啦？查探出什么啦？”老爷一怔。

“老爷，这两个人怕是吏部的人！是微服私访的！”

“何以见得？”

“我和刘二进了他们的屋子。柜子里挂的衣服帽子，可不是一般人穿戴的...我看了桌上放着的笔，笔杆都是象牙的！

...最要紧的，是 一个包着旧衣服的包袱里，藏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吏部的腰牌。我仔细看了，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四个篆字：‘吏部行走’‘！

在下眼皮子浅，虽然没有见过京城六部衙门的腰牌，可听说过呀！”

“这么说...他们是京里吏部的人？”老爷的口气明显是不相信。

“我看就是！”

“还有一样东西是什么？”

“是一本小册子！上边记的，都是近日里老爷您坐堂问案的经过！...您想想，他们记那些干什么？”

“这个...”

看见老爷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师爷急了，

“老爷！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吏部派出来的人，眼看就秋天了，吏部要‘岁考’了，这就是在暗中考查各地官员的操行！！”

“啊！...朝廷倒是有这样的惯例！...莫不是暗访到咱们这里啦？”

““谁说不是呀！我当时一看就想到了...吓得我是一身的冷汗呐...私自擅抄朝廷命官的寓所，那是什么罪过？那是要...”

老爷眼珠转着，打断了师爷， “你看见册子上还记了些什么？”他不关心师爷要担什么样的风险，他关心的是对他的褒贬评论。

“都是记的审案过程，每个案子后边还有评语。”

“怎么评的？”这回，是老爷急了。一把拉住了师爷的手腕。

“可没写什么好话！上次两兄弟为赡养老父一案，老爷您判的是两家轮流，一家一个月...”

“对呀！难道有什么不公允吗？”

“那折子批语写的是：‘不问当初分家之时家产是否均分，不问各自负担能力，强求均摊。

貌似公允，实则未能细致考究，实为草率。未使纠纷者诚服，恐为更大祸端肇始’...”

“这...”老爷张着嘴，一时语塞。

师爷接着道：“还有那个田租的官司，批语是：‘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惟，佃户困苦，家中陡生变故所以欠租。判佃户日后偿还理所当然，

再额外利息，富者不缺此项，而贫者无异雪上加霜。足见主政者迂腐，冷酷。只求表面文章而不恤民间疾苦 ’...

哎呀！反正净写的是‘有失细致’、‘草率行事’、 ‘不堪大用’、 ‘’平庸失德‘、‘不恤民情’诸如此类的话!”

“啊！...”老爷攥着师爷的手更紧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升迁无望？！”

“老爷，若是按他写的评语上报吏部，别说升迁，能保住现在这位子就是烧高香啦！

...您上个月孝敬王大人的两万两银子怕是打水漂啦...您知道，现在京城里顶着虚衔儿、候补等缺的人有多少吗？...”

“哎呀！...”老爷跺着脚，一声大叫。突然就双手无力的撒开了，身子摇晃着，大汗淋漓。师爷慌忙扶住了，搀着老爷坐到椅子上。

“老爷！老爷！您别急...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你...可有...什么妙招...？”老爷瘫坐着，有气无力的。

“嗯...老爷！”师爷若有所思，“咱们先不动声色，静观几日...反正我已经交待业茂客栈的掌柜了，一旦他们要走，先应付拖延着，马上来报信...”

“...不行，我们自己要派人！日夜看守。掌柜的若是不上心，一个没看住；或是拖延不住，让他们走了，我们还不知情，那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好！我马上分派下去。”

“可是，知道他们的行踪...又能如何？...无济于事呀！”老爷一个劲的摇头。

“这样，老爷...城里人多眼杂，我们知道他哪日离开后，我们在城外...半道上...”

“你要干嘛！...”老爷看向师爷紧张起来。

“老爷！咱们...半道上候着他，索性把话挑明，孝敬些封口的银子，再求他妙笔生花，在稽考呈文上帮老爷美言几句...”

“如此，若能如愿，当然是好。若是他油盐不进又如何是好呢？...”

“那...咱们先礼后兵！若是他敬酒不吃，咱们就来罚酒！...等出了咱们的县界，找些江湖绿林之人...扮作劫道的...把那小册子...”

师爷抬起手,做了个拿取的手势。

“这...万不可在本县辖内...”。旋即，老爷又摇头。

“劫了，还能再写。劫了朝廷命官，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再则，请了江湖之人出手，又徒增知情人，难免会走漏风声...”。

老爷开始犹疑起来。突然，他脸色一沉立起手掌，又猛的将手掌往下一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老爷...定夺...就行！！”师爷听了，眼神中先是闪烁着惊惧，马上又变成了果断。“无毒不丈夫！老爷，为了万全，事后，再请人...灭口！”

“好！当下紧要的是，赶快派人盯着那两人！”

“学生马上安排！”说完，师爷出门去了。

郁老爷又坐着沉思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他想回后院更衣用餐。不知不觉间，已是掌灯时分了。

刚然迈步，还没有进后院门。身后，师爷边走边嚷：“老爷...老爷...!”。

郁老爷扭转身子，“又是何事？”

“...老爷！...”师爷气喘吁吁的来在面前：“老爷...门口！门口...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叫花子，死活赖着...不走,...说，和老爷有...一面之缘。要见老爷！”

“这是要饭的耍楞，给他点吃的不就行了...”老爷转身要走。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可给吃的，不要。非要见老爷。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只能面叙，要给老爷指点迷津。

否则...否则 老爷将会‘舛灾临头，悔之晚矣’’...”。

“放肆！...这种危言耸听、虚张声势的江湖套话，你也信！...你们自行处置，不要来扰我！”老爷继续往里走，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的...”

师爷楞楞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老爷的背影了,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