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惊与怒

陆熠被亢奋冲昏的头脑有了一线清醒，言辞不由小心谨慎了下来：“姑娘，要何条件？”

宋洛将晚餐一放，人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并且很自然地叠起双腿，歪在一侧的扶手上，对陆熠道：“坐啊！”

她翘起的腿很自然地露出了一截小腿，仍旧是光着脚穿着一双木屐。

雪白的肌肤映衬着绣花的鲜红裙裾，光洁纤柔的脚，小巧的脚趾圆润可爱，淡粉的脚趾甲清晰可见。陆熠只消看了一眼，便像被烫了一般转移了目光，话还未出口，心已在砰砰地乱跳。

宋洛很不以为意地指着一旁，道：“坐啊！”

陆熠的脸悄悄红了，坐，在她身边坐？

他见过的人并不少，巨商大贾、风流才子、欢场佳人，因为有各自熟悉且被认定的身份，有各自领域行规里的行为准则，即便有不同流俗的出格之处，诸如诡诈阴险、冷傲狂狷、放浪形骸，但他都可以应酬几分。

那些言行无论他是认可还是否定，他都知道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这个女子不同。

他们好像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完全不了解她的套路她的背景，甚至完全不懂得她行为的因缘，完全不理解她脑海的思路。

可是偏偏她以救命恩人之姿，一出手就是惊才绝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居一处一饭一食，皆惊心动魄，偏偏又引人入胜。

他是受恩者，即便他不适应不赞同，却也只能容忍。这世上别人可以，但唯独有他，不能痛斥，不能诘问，不能鞭挞，不能褒贬。

就比如现在，她用一身清雅的打扮，用一种很随意的勾引之姿，要他在一旁就坐。

他谈过事情，无论面对的是长辈还是晚辈，都没有这样舒适狎弄的态度，肢体的语言很是说明问题，她这玉体半横陈的姿态，即便是青楼的妓子，也做不到这么放旷而自然。

她们是逢迎的，做不出她这一身君王般谦就宽和的风骨。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姿态轻浮，但她目光清澈，一本正经，一身风骨。

所以原本轻浮的姿态在她做起来就不显得轻浮下作，反而别具一种美感和风情，反倒显得一旁认为不妥的人思想龌龊轻浮下作！

可陆熠仍然做不到坦然与她并肩而坐。

宋洛等了半晌，有些纳闷，这人，沙发上不坐站着干什么？

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规规矩矩站在地上，而她坐在沙发上像个训导老师一样，这般模样，还怎么谈事情？

宋洛开始苦恼了。

若是一开始情境不对，就会让各自的情绪不对，情绪不对的话，交流出来的事情就很难是对的了！

她纳闷儿地看着陆熠拘谨的样子，眨了下眼再看看陆熠拘谨的样子，眨下眼再看看，咦，这屋里的晚霞怎么这么红呀，不对，这男人是脸红了！

晚霞是很红艳，但这面前的男人绝对是脸红了！

脸红了！老子穿得整整齐齐，坐个沙发，邀请你一旁坐坐又不是让你上床，这神经病脸红什么脸红！

宋洛这一下子灵光乍开了悟因由，几乎就怒了！

不，她已经是怒了，当下“腾”地站起来几步冲出门口，又大踏步返回来站在门口处指着陆熠大声道：“我的条件就是，你马上给我滚蛋！”

她见陆熠茫然地站在原地一脸不解，不禁生起恻隐之心，算了，他们这时代的人就是这样滴，再收留他一晚算了。正好，刚才那句话也有语病，不借给他书还讲什么条件，顺便给这句语病给改了。

“现在没什么条件，你明天就给我滚蛋！”

餐具是沈嬷嬷来收的。

陆熠见她如见救星！这老人家虽然笨点，说话一根筋抓不住重点，但好歹像是正常人，像是这个世界他的同类。

“嬷嬷，你家姑娘要赶我走！”

陆熠这一哭诉，沈嬷嬷立即就懵了。赶他走，为什么！

转而醒悟过来，姑娘这是想毁了这桩因缘，用的是釜底抽薪的绝招！当下沈嬷嬷拍着胸脯安慰：“公子别理我家姑娘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走什么走！要走也不是她赶你走！你就踏踏实实住着，有嬷嬷在，看谁敢赶你走！”

陆熠突然安心踏实了，突然有了一种小孩子遇到担心事找到厉害长辈给撑腰做主的美好感觉。

这是哪辈子修的福德，遇到一个通情达理对他青眼有加的长辈！

陆熠这暗自地庆幸着，完全忘了他堂堂贵胄公子竟是认了一个下人嬷嬷当长辈了。

沈嬷嬷道：“陆公子安心住着，我家姑娘的好手艺还没展示出十之一二，过几天嬷嬷种的新菜就能刨出来了，炒着给你吃，那东西还能切成大块炖肉吃，嬷嬷给你杀一只鸡，那滋味可是鲜浓了！”

陆熠一脸委屈无辜，又对沈嬷嬷嘴甜讨好：“在下闷极，未经姑娘允许就偷看了姑娘的藏书，心里还不知餍足，又向姑娘讨借，惹怒了姑娘，嬷嬷和你家姑娘亲近，还烦请代为解释一下，向姑娘道歉认错！”

“唉呀，”沈嬷嬷大包大揽地道：“书不就是给人看的嘛，难道要等着发霉！她不是为着这点子小事情生气，陆公子误会了，她是生我老婆子的气呢，公子受了牵连，该是我老婆子赔礼道歉！”

这沈嬷嬷人好是好，就是说话与人不在一根弦上，听不出什么话外之音，他原本是想让她通融通融想想办法给他弄来剩余的藏书好不好！更重要的是，她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反而让陆熠云里雾里一头雾水，明明那姑娘是从自己这里气跑的，与她一个老嬷嬷有何关系？

而沈嬷嬷却又跳跃性思维转到吃的妄图用自家姑娘拉拢住她“乘龙快婿”的胃：“陆公子我告诉你，我家姑娘会做各种非常精致可口的点心，回头我让她给你做，保管你没吃过没见过，吃过了见过了就一记一辈子！”

陆熠觉得沈嬷嬷对自己，就差流口水摇尾巴了，所以看着她风风火火来了又走了，也是一道灵光乍现，好像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老嬷嬷，意图如此露骨明显，那女子是嫌自己碍眼，才赶自己走吧？

一股悲凉陡然席卷了陆熠的心口，苦涩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就是说，她其实一点也看不上他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