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条件

“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吗！”

宋洛正歪在自己院落的柳荫长椅上做根雕，她抬头看了兴冲冲跑来一脸兴奋的沈嬷嬷一眼，懒洋洋地道：“谁家的公子？”

说完宋洛轻轻吹了口木屑，左右端详着手里的树根，然后一刀削掉一个小分支，留出一个尖尖向上的“剑刃”。

沈嬷嬷一屁股坐在一旁，眼冒金光地大声道：“陆家！江南陆家！”

宋洛恍若未闻，继续翻弄手里的黑黝黝的老树根，那树根主干是个粗大的黑疙瘩，看年份估计是有了几百年，是寻常的柏木，不算名贵。

宋洛已然成竹在胸，一边握住树根运刀如飞开始大的轮廓修剪，一边漫不经心地应和道：“陆家怎么了？”

“姑娘，是陆家！”亢奋的沈嬷嬷激动地用手去拍宋洛的胳膊，宋洛的刀顿时歪了，一下子弄断了一根有用的旁系，宋洛不由惊声道：“哎呀！”

沈嬷嬷忙看向宋洛的手，发现皮肉毫发无损，不过是掉了一段破树根的时候，她不以为意滔滔不绝地说道：“是江南陆家啊！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好几百年传承下来的书香世家！又清贵，又显赫，他还是陆家嫡系长房的公子，天啊，一看那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果不其然吧，江南陆家！有多少王孙勋贵想和陆家结亲，可是高攀不上啊，陆家的家规甚严，所有儿女的婚姻，皆是不看富贵出身只看才学品德的！不论是陆家的媳妇，还是陆家的女婿，只要顶着陆家的名号，就是一个活字招牌，没人敢不恭敬礼让三分的！”

宋洛已经调整了构思，想好了如何补救的措施，低下头稳住手开始下刀，沈嬷嬷说到兴起又一巴掌拍过去，这次正中肩膀，让宋洛的刀错开，锋利的刀锋在木根上豁下一道不浅的口子！

这根雕差不多废了，就算是补救，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巧心思，宋洛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沈嬷嬷，却见沈嬷嬷兴致正浓，说得眉飞色舞。

“姑娘你这天生丽质，又有这一身厨艺，又是陆公子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做平妻，在那样的家族里也是绝对不会受气的！这是终身有靠了，老婆子我就是现在闭眼，也可以安心去见地下的夫人了！”

宋洛觉得沈嬷嬷的话闹哄哄吵得她耳根子疼，当下掸了掸衣襟上的木屑，留恋叹息地看了一眼刚有轮廓却毫无前途的根雕，把它甩在桌子上。

风细光暖，木屑在空中浅浅地飞扬、缓缓地沉落。宋洛仰卧在椅背上微微闭了下眼，顿时可以感知到风中荼蘼的味道和阳光明媚的温暖。

远远的有喜鹊在叫，睁开眼看见碧蓝的天，和一小朵一小朵轻盈洁白的云。

这是一个何等安闲美好的上午，天地万物有那么多东西，在呼吸，在运化，在成长，在生灭，乃至眼前的篱笆菜园就可以去关心注目，有一颗草冒出了芽，有一只灰色的小蝴蝶穿飞在盛放的油菜花上。

得天独厚，修身养性，身体明明已经远离俗世尘嚣，心却偏偏纠缠包裹着一堆烦恼。

你说，沈嬷嬷你这一把年纪，替我操什么心，整天去盯着那公子，琢磨那男人干什么啊！

宋洛意兴缺缺，说出的话却直捅沈嬷嬷的心窝子：“他陆家再好，谁说我要去与人做平妻啊？”

沈嬷嬷的宏伟畅想戛然而止，她梗着脖子，一时语结，脸上忽而红，忽而白，既是羞愧，又是尴尬。

“姑娘，……，那样是委屈了，……，可是，他那般年纪，就是没娶，也是已定了亲的，姑娘再是有救命之恩，再有本事，也不能夺了正妻去，只能做平妻啊！就这于江南陆家也是破例的，他们家可是不准有平妻的！”

宋洛见沈嬷嬷的眼圈都红了，人一下子似乎也苍老许多，不由又有一点心软。于是起身笑得软软的，柔声道：“嬷嬷啊，咱是不小心救了人家，可救人那是本分，可不能施恩图报啊。那陆家既是不准有平妻，我们岂能威逼人家背信弃义退婚呢？再说了，凭你家姑娘我这天资本事还愁嫁不出去，竟要屈身做什么平妻小妾吗？嬷嬷你何必枉做小人，挟恩成仇呢？”

沈嬷嬷的眼圈更红了，她何曾愿意让自家姑娘委屈，可是可是，你窝在这里不出去，还真就是嫁不出去啊！要是真有好人家求亲踏破门槛，她是吃饱了撑的非操这份心啊！

这般一想，沈嬷嬷的泪倏尔流了下来，转眼之间老泪纵横！宋洛一看，糟糕，又要来一遍苦口婆心的老生常谈，总而言之一句话，不不，就是两个字，逼婚！

她不管宋洛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不管宋洛现在活得有多开心，她不管宋洛对男人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诉求，乃至于也不管宋洛对未来的期许，她只是执着地、粗暴地、单一地、狂热地、心急火燎拼死拼活地，想把宋洛嫁出去！

荒山无人，以沈嬷嬷的年纪她也抓不到猴子，所以这天上掉下一个美男子，还是适婚年龄的美男子，还有好家世好背景好修养好品德，这简直是饿狼咬住肉骨头，她怎么可以撒口放手！

宋洛深深地意识到，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宋洛也同时深深地意识到，这事情严重到她必须解决的地步，不是她置之不理装聋作哑就可以逃避的！

她给沈嬷嬷是没招了，人类的智慧之光无法照耀冲破她老人家暗无天日奉若真理的偏激执着，好在新来的那男人貌似还算灵光，可以从那里下手解决。

宋洛的药很有奇效，伤口完全没有发炎，而且不出三天就结痂发痒了。

厚厚的绷带撤了去，穿衣的阻碍也就去了。陆熠换上沈嬷嬷做的新布衣，在卫生间洗漱整理了一下仪容。

沈嬷嬷还在夜以继日地为他缝第二件衣裳，陆熠已经神清气爽风度翩翩地穿着第一件衣裳，站在房里的书柜旁了。

本来是想瞧瞧那些奇怪的根雕有什么看头，不想无意间瞄到了一本书，随手抽出来翻了一下，咦？这字迹不错！

不是柳体，不是体，似乎什么体也不是，但是格外清隽飘逸端庄整齐！

真的和那个人一样，走的都是野路子，就像是把一件那么露肉的衣服穿得那么纯真自在，这字也是奇怪，怎么都很不规范的横竖撇捺，就把字写出来一种清奇风骨呢！

还有这内容，大周西域记，这个是什么个东西，记载的怎么都是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地方和习俗，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丰富多彩不可思议的物种和饮食？

陆熠这一看不可收拾，一直到金乌西沉彩霞满天，他头也没抬一下，水也没喝一滴。

然后宋洛端着一个大托盘推门而入。

正好陆熠刚刚看完了最后一页，一看见她便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冲了过去：“姑娘！姑娘这书共有四册，这里可有完整的藏本让我借阅？”

宋洛一袭麻布白衣，领口和裙裾绣着大红的折枝扶桑，满头长发在左肩头用一个小花环松松地绾了一个髻，整个人顿时显得幽静温婉。

她落落大方启齿言笑。

“有啊，不过那是我的珍贵藏本，公子想看可得拿相当的条件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