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惊艳

陆熠在那瞬息间，呼吸凝滞。

不是羞辱，不是骇然，而是惊艳发傻，迟钝发呆。

宋洛横卧在一张长藤椅上，她的头顶、身侧，都是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怒放荼蘼。

她素面，散发，长发如水草，在她胸前身侧垂落纠缠。

她的衣宽大轻薄，露着脖子，露着半臂，露着长腿，她右手掐着一枝花在鼻端闻，光着双小白脚丫在悠闲地晃。

大片雪白的肌肤衬得她面部的线条越发清晰深邃，她眸清如水，唇浅而笑，乃至于从月光照射的刁钻角度，正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般卷而翘。

偶有风过，摇碎明明暗暗的光影在她的衣襟上散乱斑驳。

一眼之下，陆熠极其顽固地深信，面前的一定不是人，而是山鬼野魅，因为世间怎么真的会有这么清灵剔透飘逸自在的女人呢？

那会是什么山妖野魅呢？狐没有其清，鹿没有其艳，花没有其黠，蝶没有其慧，松没有其柔，竹没有其飒。

可是世间也只有妖魅，才可以将那么有伤风化的衣服穿得那么端庄俊逸清灵无染的吧？

难道是月中的仙子？可即便月中仙子，也没有那份厨艺啊！

在陆熠想入非非震撼疑惑的当口，宋洛直起身蹙起眉头：“你不好好养伤，怎么起来了？”

陆熠没有回答，他甚至忘了人家穿成那样他该目光回避的。他死死盯着人家的手、锁骨、脖子，盯着人家美丽的脸庞，看。

宋洛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不客气地赶人道：“喂，我在自家屋顶，赏花吹风晒月亮，你这么贸然打扰赖着不走，不太好吧？”

陆熠如梦初醒。

正经的如梦初醒，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那种初醒，人家说了什么他听得也不太清楚，只揉了揉眼，似乎害怕一下子美梦无痕。

美人如斯依旧，但是梦中的情境一下子回归了现实，脑子中的理智一下子恢复了控制，陆熠顿时就觉得尴尬难过。

他怎么闯到这里来了？人家少女的闺房，私密的领地，不可以被偷窥打扰的所在。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毫无防护，没有警告，甚至她也没有尖叫呵斥，也没有恶语相向。

回归现实，也没有了初见的如梦似幻。他觉得月亮有点黑，风有点凉，花开得有点乱，眼前人也不是那么动人心弦勾魂夺魄。

于是连忙深深一礼，道歉谢罪：“在下无知，贸然闯入，不知者不怪，万望姑娘见谅！”

宋洛便露出雪白的八颗牙，清朗地笑了，挥挥手道：“没关系，你走吧！”

既不做作，也不留恋，更没有一点慌乱羞怒，好像是极其平常的一件事，于是这么一场香艳非常的邂逅偶遇，就被她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地打发了。

陆熠走在回去的路上，半天还在心潮起伏澎湃，她怎么能若无其事熟视无睹啊，明明拜那件奇怪的袍子所赐，她大半部分的身子都被他看到了好不好啊！

她一句没关系就把他赶走全部抹杀了，天知道他本来接下来想说，他会禀明父母给予她名分的！

一个女孩子，被男人看到了身子，或者目的或者手段，或者有心或者无意，不是都应该和那男人结成连理定下名分的吗！

她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他还是根本不想要名分！

可她的老嬷嬷明明叫了他姑爷的，她是有心于他的！难道，陆熠被自己下一个念头一下子骇得心惊肉跳。

她不会是想要招婿，把他强留在山上不让他下山回家了吧？

在她的眼中心中，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附属品，无论是繁衍子嗣的结局还是一夜春宵的快乐，都是不必放在心间脸上的，如同一只蝼蚁，如同一个器具。

今夜不过是故意勾引，又故作淡然欲擒故纵！

陆熠这般想，身侧的手便握紧了拳。然后又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他把她的表情动作语言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任何机心。

身边有一个那么蠢那么一目了然的嬷嬷，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出自天然，会有那么浑然无痕的心机算计吗？

可是又怎么来解释这其中的诡异呢？

女孩子穿成那样不是用来勾引男人，简直是天|怒人怨。女孩子勾引了男人偏还就若无其事，简直是不可思议。

陆熠忽左忽右忽喜忽怒地想了半天，直到进了自己所住的客房的门，才突然想起他们初见时，人家也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宽大的露胳膊露腿的衣服，光脚穿木屐。人家自由自在在竹林里漫步跳舞，没想着遇见谁勾引谁。

荒野无人，她是犯不上动用心机。

陆熠看着卫生间那神奇的马桶和洗浴设备，一时愣神，内心五味杂陈。

百般的铺陈揣测喜怒哀乐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遐想，嘘，真太伤人了！

沈嬷嬷在一大早，送早餐的时候，便拿来一件做好了的衣服。

老人家熬得眼睛有点红，但针脚密实，做工平整。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衣，她交给陆熠的时候还很是心存愧欠：“真是对不起，这荒山野岭的，没什么好料子，公子就凑合着穿吧。”

那款式貌似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了，可是没比较就没鉴别，有那件死人的夜行衣做比较，陆熠接过那件衣服，已经非常惊喜了。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而此时无以回报，陆熠起身深深一揖，谢过。

沈嬷嬷侧身躲过，却及时还礼：“公子客气了，老身人老手拙，还望公子海涵。”

陆熠微笑：“嬷嬷爱护之心，陆某铭感五内。”

沈嬷嬷心存试探：“公子您，姓陆？”

陆熠称是。沈嬷嬷道：“那和江南陆家可有牵连？”

陆熠便笑了：“在下便是江南陆家嫡系长房第三子，陆熠。”

“哎呦，”沈嬷嬷忍不住惊喜地叫起来，“江南陆家那是极好的门第！真是苍天有眼，让我家姑娘有了出头之日！”

陆熠的心花偷偷地开始绽放了，他忍不住便言语引诱试探：“嬷嬷的意思，还挺了解江南陆家的？看您家姑娘的意思，更乐于恣情山野？”

沈嬷嬷道：“江南陆家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几百年的书香世家，是最清贵最显赫的门第了！”

陆熠有心探知心事，但是沈嬷嬷说的话全然不在重点上，只一个劲儿在那儿赞叹欣喜陆家的门第，一副穷鬼捡了金子，恶鬼遇见肉馒头的急切忘形状。

陆熠一无所获，虽心内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幸好有美味丰盛的早餐可满足口腹欲念而冲减心中郁闷。

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如妖挠心肝啊！